"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庄家操纵股市内幕揭密:高位出局(独家全本) 作者:丁力 精彩目录抢先阅读 第一章 高位出局 1   三江证券彭总酒后失言说,把一只股票从低位拉到高位容易,可要是在高位顺利出局就不那么容易了。为了“高位出局”,彭总在许才江的配合下,故意把“锁仓”的任务交给王艳梅,他们知道王艳梅不守信用,利用她的贪婪实现了 “高位出局”,可彭总并没有想到,王艳梅已经暗中拉拢了许才江,反过来给彭总设局,这次,彭总还能顺利出局吗?   第二章 寻找巴非特 12   陈开颜为了解套找到刘益飞,因为刘益飞号称“中国的巴非特”。但刘益飞却认为巴非特的理念在中国行不通,他对叶子说:陈开颜不是投资,而是投机,他自己都短期心态,让别人怎么长期持有?如此不断地再质押再融资再拉升,资金链早晚断裂,发生“崩盘”。所以,在收获自己的利益之后,“巴非特”立刻退场,让陈开颜在更高的价位上套得更牢。   第三章 解套 25   华夏在线的董事长突然被“双规”,胡君声十送十的“镇庄之宝”无法兑现,邱助理主张一路杀跌迅速出货,而小丁则提出请K先生接盘,因为股评人士K先生天天电视亮相,成了明星,私下在好几个证券营业部设工作室,实际控制大量散户的资金。胡君声采纳了小丁的建议,一场为庄家解套的操作正式启动,而最终接盘的,还是那些受K先生鼓惑的散户。   第四章 善庄 35   中期业绩那么好,万利通还是跌破了发行价,搞得王星焰不好意思见承销商。这时候,素无来往的老同学李*然从海外回来,不是为了当年的恩怨,而是带回“热钱”想与他合作做庄。王星焰坚持自己的原则,只做“善庄”。李东答应,二人合作。虽然是“善庄”,但他们仍然能“改造”基本面和制造题材,不但能看底牌,还能换底牌。“善庄”都如此,那些“恶庄”呢?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高位出局》评论(1)   一部具有实用价值的精彩小说     ——评丁力的《高位出局》   我的职业是金融分析,业余爱好文学,曾经为金融文学刊物《金潮》撰过稿,该杂志社社长赵新生老师专门向我推荐过丁力的作品,说他是中国最有爆发力的金融文学作家。从那时开始,我就阅读丁力的作品,像《圈套》、《大老板小老板》和《为女老板打工》等等,但我觉得那些作品虽然涉及到金融,却很难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金融文学作品,因为除了文学欣赏之外,读者很难从中掌握一些有实用价值的金融知识。我曾经对丁力谈过这个问题,他表示很难,说文学就是文学,让文学承载本不该属于她承载的东西实在太难,弄不好会搞成四不象,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量这样做。我不肯定丁力这番话是不是谦虚,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现在他突然冒出来个《高位出局》,并约我为他写书评。说实话,我并没有立刻答应,怕又像以前那样金融含量不足,但碍于面子,还是答应看看,看看再说。然而,看完之后,我大喜过望,《高位出局》正是我一直期待的那种文学作品。既保持小说的文学性,又包含对读者有使用价值的金融知识,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高位出局》取得了相当的成功。   小说共分四章,在我看来,其实就是四篇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的中短篇小说。四部小说从各个不同的层面和角度出发,充分揭露了股市的内幕,揭露资金机构、上市公司和券商怎样相互勾结三位一体在股票市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正像小说所说的,他们不仅能看底牌,而且能根据自己的操作需要随时更换底牌。看完《高位出局》,广大散户立刻就能明白许多以前看似奇怪的股市现象。比如,明明业绩良好的公司股票偏偏不涨,而那些业绩差得要死的公司股票却天天涨停;明明监管条例要求披露上市公司信息,而每次等中小散户得到利好消息的时候,却发现股价早已经涨到天上了;还有明明公布的利好消息,披露之后,中小散户匆忙杀进,结果,第二天股票非但不涨,反而下跌,甚至跌停板,如此等等一切违反正常市场规律的怪现象,在丁力的《高位出局》中都能找到答案。   与他一贯的风格一样,丁力的小说非常好读,小说中既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没有所谓的坏人,而只有身不由己的商业场中人,因此小说看起来轻松,常常让人一口气读完。我在一口气读完之后,合上书本,闭上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给他打电话,向他祝贺。而他却说谢谢我,说上次与我交谈之后,他就一直思考着将文学性和实用性统一的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发现介绍实用性知识也是可以构成小说的,比如关于小说的悬念,既可以像传统小说中那样以爱情或矛盾冲突为背景,也可以用股票市场潮涨潮落或股市内幕为背景,它们都可以作为成功小说的要素。   我答应为他写书评,于是在放下电话之后又认真阅读了一遍。喜悦进一步增添。发觉《高位出局》中的四部小说虽然独立,却始终没有离开“高位出局”这个主题。无论是彭总找王晓梅来锁仓,还是陈开颜通过叶子寻找巴非特,无论是胡君声请股评人士K现在来操盘,还是王星焰故意把内幕“透露”给自己的老婆夏薇薇,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要在高位顺利实现出局。再往大想一想,除了股票之外,现实生活中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其实不都是为了获取高位嘛。看了《高位出局》之后,我不知道这些人在一心往上爬的同时,有没有想到高位出局的问题,如果没有想到,建议赶紧看看《高位出局》。   我遵守承诺,为《高位出局》写评论,并且学习丁力的风格写,实事求是地写,写出我的真实感受,写出自己心里话。写完之后,我打电话告诉丁力,他听了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份高兴,反而说:“怎么光写我呀,我还是我,没有多大长进,如果《高位出局》成功,主要不是我的功劳,是张立红的功劳,是出版社的功劳,这本书其实不是我‘写’出来的,而是按照他们的意见‘改’出来的。”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高位出局》评论(2) 张立红?我想起来了,前年出过王强的《圈子圈套》,也很棒,难怪呢。   吴凡,北京科技大学硕士,美国加洲大学博士,现在美国某银行任职。   2007-4-17于美国俄骇俄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高位出局(1) 三江证券的彭总酒后失言,居然当着王艳梅的面说:“这年头把女人骗上床容易,可要把她哄下床就难了。”   彭总说这话时有三人在场。除王艳梅外,还一个就是许才江。也幸好有许才江在,要不然彭总上哪儿找梯子下台?但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许才江在,彭总也不会说出这话,彭总这话是对许才江说的,彭总再喝多也不会对女客户说这种糊涂话。   许才江脑子在飞转,他要替彭总找梯子。王艳梅则尽力装着没听见,很难,离得太近。彭总说完昏话之后立刻清醒大半,肉体发声器收不回去,面部表情定格。好在许才江不愧是“江南才子”,脑子快,他马上哈哈大笑,努力在分贝上盖过彭总,极夸张地喊道:“彭总高见!现在确实是这样,一只股票把它拉到高位容易,可要在高位顺利出局就难了。高见,真是高见!来来来,为彭总的高见干杯!”   彭总对许才江的解围很满意,很感激。顺着梯子往下溜:“高见谈不上,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来来来,干!”   王艳梅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也跟着说:“是啊,现在出局越来越难了,二位有什么高招给支支?”   王艳梅当然不是真傻,哪个傻妞能在三十岁之前赚足一个亿?除了天生丽质之外,王艳梅的绝招之一就是装傻。几年前,她硬是靠装傻博得老板的信任,混上了个操盘手。别的操盘手争着在老板面前卖聪明,一有机会就分析盘口献计献策,只有她一路装傻,完全一副天真少女相,结果老板最放心她,不仅打电话不回避,而且凡是关键性的进出大单都交给她下。就这样,她一面扮天真少女,从老板那里领到一笔笔不菲的赏金,一面筹钱偷偷坐轿子,两年下来实收率比老板还高出一截,净赚了七位数。 最得意的是前年的那一次,老板与一个潮州佬合作,共同炒作皖南电力。当时皖南电力流通盘是八千万,股价十一元,合作方式是:老板在十一到十二元价位吸入三千万流通股,捂住不动,这样,八千万的流通盘实际就变成五千万,然后,潮州佬再用对敲的方式将这只实际上已是五千万流通盘的“小盘股”轻而易举地拉到二十八元,这时候,通过早已成为“合作伙伴”的标的公司董事局和某些股评人士,不断地发布正面消息和评论,潮州佬则在二十八元到二十五元价位分批出局,然后老板再慢吞吞地吐,直到十八元附近基本出净。按照双方约定,老板不能在最高价位出,并且只能在得到指令后才出,否则就会乱套,对谁都不利。另外,她老板还必须将本次操作所得利润中的一部分交给潮州佬(这也是事先约定好的),考虑到在吸货和出局阶段为了稳定股价而进行的逆向操作成本,老板的实际受益率不到百分之五十。而王艳梅则不受任何约定限制,她的表面身份是老板手下一个充当操盘手的天真少女,她可以在老板吸货之前以每股11元的价格买进,在潮州佬出货之前的每股二十八元卖掉,加上自以为是的老板甩给她的一笔赏金,王艳梅本次操作的受益率接近百分之三百!   光靠装傻还不可能使王艳梅成为亿万“富妹”,还必须用心计,必须有一大批有权有势的男人帮她。顺便说一下,王艳梅不允许别人称她为“富婆”,以表示她尚未婚嫁;她也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富姐”,以证明自己与“刘晓庆”们不属同类。这也是王艳梅的高明之处。王艳梅发现,“妹妹”总可以在“哥哥”面前撒娇从而得到许多无偿援助,只要你年轻漂亮,未婚且没有未婚夫,一装小撒娇就会招来许许多多有权有势的男人自觉自愿地鼎力相助。王艳梅所付出的有时只是甜甜的微笑,并不像世俗理解的一定要出卖肉体。王艳梅很少付出肉体。她心里有条座右铭:能不上床尽量不上床,必须上床时要摆出很渴望的样子“自愿”上床。有一次老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两亿资金就可以不找人合作而独自做庄了,结果将武汉金龙一口气从十七元拉到三十一元,账面上是赚狠了,但只限于纸上富贵,一套现就狂泻,仿佛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是专门描写此情此景的。老板急得满嘴溃疡,王艳梅躁得内分泌紊乱。王艳梅并不是替老板急,她是替自己的六百多万急。如果王艳梅硬要跑,不仅事情会败露,而且可能会逼迫老板强行封仓,在跌停板的价位下大笔卖单,让你休得逃掉。那一次王艳梅“自愿”与人上床了。对方是一位掌握国有大企业资金调配权的“大哥”,王艳梅不与其上床就没法与他“知心”。“知心”之后,王艳梅就有理由替“大哥”着想,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为“大哥”介绍赚钱机会。于是,王艳梅就将“大哥”介绍给她的老板,于是老板就与“大哥”商定:老板先将武汉金龙从三十一元“打压”到二十六元,然后在这个价位分批“倒仓”给“大哥”,“大哥”再将股价重新拉回到三十元以上。“倒仓”前后,老板按进度分批支付给“大哥”个人八位数的个人好处费。如此一番,老板在高位顺利出局,国有企业账面赢利,“大哥”神不知鬼不觉不留痕迹地得到几辈子也花不完的一大笔钱,王艳梅从双方得到的赏金加上私下股票收益,账上资金从七位数变成八位数,真是皆大欢喜,顺利实现“多赢”。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一章 高位出局(2) 那次“多赢”之后王艳梅就单干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成了彭总的客户。这也是许才江的功劳。许才江经常帮彭总拉客户。许才江身上有一打名片,大小头衔林林总总,从某某证券公司投资顾问到某某集团董事长助理,应有尽有,但事实上他的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替各证券营业部拉客户,二是替缺资金的公司跑贷款。要说许才江聪明就聪明在这里。许才江发现,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客户第一,换句话说,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有客户你就能赚钱。许才江还发现,所有的证券营业部都是依靠投资者的股票交易来维持其生存与发展的,投资人,特别是像王艳梅这样亿万级的证券投资人,才是证券公司的真正上帝和衣食父母,许才江在替证券公司介绍客户的同时,就将证券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客户,而且是永远不欠账的好客户。要不然他也开不起宝马728。许才江的第三大发现是,中国几乎所有的公司都缺资金,而且越是名称吓人的“某某国际投资(集团)公司”就越是缺钱,只要你说能帮助跑到贷款,这些“国际投资(集团)公司”立马就给你印一盒“董事长助理”精美名片,管他能不能贷到款,先报几餐发票是没有问题的。许才江还天才地、创造性地将这两项事业有机地结合起来做,常常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例如,他经常动员大户将资金用于存贷,以收取短期高利,他也时不时给贷到款的董事长们透*“料”,鼓动他们在证券市场作一些短期投资,赚到钱了,他“报料”有功好处自不必说,即使做赔了,他在券商这边的佣金返还一分也不少。顺便交代一下,许才江自己从来不做股票,即使在别人看来是稳赚的机会他也不动心,他有另外一条更好的赚钱途径—— 专门做存贷,这是一个只有“许才江”们才理解的高回报零风险行当,具体做法是:当某公司要向银行申请贷款时,银行首先要求申请方在该银行开户,投放存款,办理结算,然后才能考虑贷款,当然,更通常的是交百分之五十保证金开承兑汇票,然后再从其他银行贴现;然而,许才江“协助”贷款或开承兑汇票的公司往往是并没有结算业务的壳公司,这时候许才江就从中“通融”,说服银行让步——拉来存款也行。当然,“拉”也不是白“拉”的,除了银行的正常利息外,申请贷款的公司还须另付“许才江”们额外几个点,这就是所谓的“存贷”。用自己的账户到指定银行存款,当然万无一失,一月做它两次,一年回报是多少?   王艳梅自立门户后立刻接受她老板的经验教训,第一是托人买了一大堆身份证,分几个证券公司不同的证券营业部开设数百个户头,第二是每个户头每次下单不超出十手,第三是挑选无知少女而不是天真少女充当机器人而不是操盘手。王艳梅认为无知少女与天真少女貌似相同但本质不一样,后者有灵气讨人喜欢,因而很容易自我开窍或很快对外有交际,前者傻气不讨人喜欢,安全系数大得多。每次王艳梅要是建仓或出局,都是足不出户,电话指令无知少女们在指定的时间、按规定的价格、依限定的数量吸入或吐出,盘口上反映的完全是散户行为,即使是少数能够打开龙虎榜的通天人物,也分析不出做庄迹象。王艳梅为了预防万一还特意将各个点的“机器人”分开居住,使她们之间根本就不认识。另外,她们接受指令的电话是只能打进不能打出,更绝的是,无论表现好坏,干三月一律“炒鱿鱼”,免得日长生非。王艳梅也从不使用“对敲”来调控股价,她认为“对敲”固然方便,但成交额巨大,很容易被“老鼠庄”识破,弄不好就会替人家“抬轿子”,更要紧的是,如今有关部门的监管越来越严,一旦被查出就惨了!亿安科技就是例证。王艳梅要拉升一只股票,采用的是“击鼓传花”,而且是在不同证券公司不同营业部的不同账户间进行,几百个账户排列组合,绝对保证无重复。让你看不出,查不出,证据取不出,比“对敲”高明得多。   王艳梅虽然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过去的老板高明,但她也感到出局越来越难。王艳梅发现如今的散户越来越刁了,不轻易上钩,庄家弄不好会自己把自己给套住。王艳梅有时也想采用比微笑更进一步的公关行动,但很快就发现收效甚微,好像这一招也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对掌握国有资金的假老板奏效,对自己掌握自己钞票的真老板一点作用也不起。王艳梅没办法,很长一段时期被迫重蹈她过去老板的覆辙,替别人锁锁仓,从大庄碗里分一杯羹,或者有时干脆通过彭总这样的券商把钱借贷出去。虽然王艳梅只面对券商,再由券商把钱“透支”给大户,很安全,但她是绝不甘心这样小打小闹的。所以,王艳梅请彭总和许才江给支支高位出局的高招也不全是客套,她是真想学学有什么高位出局的新招。    第一章 高位出局(3) 彭总刚才被自己的失言弄得很尴尬,半天没回过神,现在见许才江解围解得漂亮,不免有点如释重负,又听王艳梅请他支招,好像忘掉刚才的一幕,竟有点得意起来。这也难怪,王艳梅问得诚恳,而所问的恰好又是彭总的强项,男人毕竟是男人,有几个能抗得住美女的不耻下问?彭总仿佛已经完全忘了今天的使命,居然正儿八经地大谈起“高位出局经”。许才江心里着急,但也只能陪笑脸,不得有半点的表露。他知道,他们正在走一步险棋,一步极险的棋,这步棋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前面说过,许才江从来不炒股,哪怕是在别人看来十分有把握的机会他也绝不动心,关于这一点,彭总和王艳梅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今天,许才江正是想利用这点来实现他的高位出局计划。   彭总说得起劲,王艳梅听得认真,而且还不住地提点小问题,这也是王艳梅的绝招之一。提点对方容易回答的小问题既表明自己听得认真,又能充分调动对方的讲演积极性。其实,彭总谈的哪一套出局招术王艳梅没有使过?有些说不定还曾是她自己发明创造的呢。当然,他们今天准备用在她身上的这招除外,这一招是彭总绝不会说的。毕竟是老生姜。   许才江确实是从来不炒股,再好的机会也不动心。他知道,机会与风险最终是要对称的,除非你只做一次,从此撒手不做。但谁能做得到呢?打麻将有杠开的机会就有被人抢杠的风险,除非你杠开之后立刻起身走人,不玩了。许才江还真打算这么做。   自从上交所的那个小子发表了“股市黑幕”之后,许才江马上就敏锐意识到监管会加强,而且这次监管的力度肯定不小,乱了这么多年,该发财的已经发了,按照我们有关部门的一贯做法,这次一定会矫枉过正。因此,许才江认为,股市暴利的时代即将过去,并且很可能是一去不复返,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股市都将不温不火地平稳发展,慢慢实现价值回归,股市由投机市场逐步回归至投资市场。基于对国人秉性的深刻认识,许才江坚信,股市马上就会来一波空前绝后的大行情,以完成最后的疯狂。许才江发觉这才是他等待多年的“杠开后立刻起身走人”的绝佳机会。   许才江建仓了。   此事除了彭总之外谁都不知道。这最后的晚餐许才江不想与别人分享,但他没法不告诉彭总。他不告诉彭总,他就没法大比例透支。既然是最后的晚餐,自然是不做则已,要做就大做一把。当然,彭总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是绝不会把许才江“地雷的秘密”对别人说的。许才江并不是对彭总的人格有多大信赖,但他绝对相信彭总不会与钱作对。   许才江把自己的全部老本投在彭总的证券公司,彭总以超人的胆略给他数倍的透支,使许才江有了大做一把的本钱。风险自不必说,只要他的持股市值下跌百分之二十,证券公司就会强行平仓!这一点许才江很清楚,彭总就是他亲爹也得这么做。   事态的发展似乎验证了许才江的天才判断。他刚在11元的价位吃进三分之一仓位的ST九钢,受ST郑百文复牌的强烈刺激,九钢股份仿佛吃了回*,一路坚挺,想停都停不下来。许才江痛心疾首,大骂自己的胆量不够,赶紧抢仓,追到15元才把仓位补到三分之二。许才江这时打算歇一歇,并且想着在15元之上适当吐一点。他只想顺势而为,并不打算硬充老大。但是,说来也怪,许才江刚一停止进货,九钢股份也就在15元附近维持不动了。刚开始许才江并没有在意,任何一只股票涨急了都会停一停消化消化,甚至于有时侯还要回头确认一下。许才江计算过,包含进出交易费和税金在内,他的成本是,即使现在出局也是稳赚不赔。但许才江绝非贪此蝇头小利之辈。他相信自己对大势的研判,基于这种研判,他相信ST九钢会冲到18元。许才江是聪明的。他看九钢股份在15元附近作盘整,当即放弃了部分出局的计划。他明白,他不是散户,一有风吹草动赶紧出逃,他是跑不了的,他一出逃,必将引发该股急剧下跌,那样他将血本无归。许才江耐心观察了两天,发现非但未升,反而向下微调。他豁然发觉自己可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几日ST九钢一路高歌可能与他的大量进货有直接关系!这一重大发现使许才江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他有点兴奋,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成了“庄”,原来做庄也不过如此,只要你使劲买它就会涨,一旦停买它就盘整,再一卖它准会跌。许才江真想试试,但他是理性的,他知道股市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飞流直下三千尺”,后果不堪设想。   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一章 高位出局(4) 许才江终于亲身体验到了股海的险恶。   两天后,北京的同学传来最新信息:市场将有大动作,密切关注中科系列。许才江虽然并未持有中科系列股票,但他深知唇寒齿亡之理,中国的股市向来都受政策左右,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这几天他天天盯着中科系列的中科创业、岁宝热电、莱钢股份。灾难来了。从前天开始,这几只曾几何时天天飘红的股票突然日日跌停板!许才江没想到加强监管会这么快动手。但他还抱有侥幸,他不相信“最后的晚餐”就此结束。难道那么多大机构包括社保基金都会血本无归?他不信,他要救市,他要用手中的剩余资金来激活九钢股份。于是,在昨天收市前一分钟,他突然在涨停板的十五块七下大笔买单,使ST九钢上了当日涨幅排行榜的前五名,总算打破沉闷,露了脸。但许才江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他必须将当日所有未撤卖单一口吃掉才能维持这一分钟的涨停板!   ST九钢仿佛真被他激活了,今天一开盘即上冲至十六元。许才江心中一阵狂喜,发觉到自己能主沉浮了,顿时有了伟人的感觉。借着好心情,许才江计算了一下,如果此价位全部出局,他的收益将达到一亿。这才只不过十天功夫!谁知好景不长,刚冲高一会儿又迅速回落。许才江的心情随着K线图上曲线的起伏而潮涨潮落,K线图仿佛成了许才江的心电图。   中午前后,九钢股份好像又受追捧,“心电图”由绿变红。到尾市时,受中科系列拖累,大盘有跳水迹象,ST九钢也不能脱俗,跟随跌破昨天收盘价,“心电图”再次显绿。在最后一刻,许才江于十五块七下三百手买单,才勉强维持不升不跌。但他心里清楚,如此一来自己的进仓成本会逐步抬高,越陷越深,早晚要破产。   许才江出汗了。   出汗的还有彭总。彭总的压力更大。彭总也没有料到这次监管来得这么迅速,这么猛烈。风还没起就直接下雨了。   许才江来找彭总,彭总也一筹莫展。俩人商量了半天,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最古老最笨的办法:找个替死鬼来接盘。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王艳梅。第一,王艳梅手中有闲钱;第二,她是聪明人,至少她自己认为她是绝顶聪明的。这件事一定找聪明人来接,找笨蛋不行,笨蛋不敢在这么高的点位入市,聪明人敢,聪明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和应变能力。骗聪明人不骗傻瓜,这就叫逆向思维;第三,正因为王艳梅聪明,所以你跟她说定锁仓两千万,她会“自觉”地用隐蔽的账户再跟两千万,这样四千万就全出来了。另外还有一点是彭总和许才江都不愿点破的,那就是他们既要顺利出局,又不希望有人破产或坐牢。他们相信王艳梅一不会做牢二不会破产。再说,这丫头本来就是赤条条地来深圳的,风光了这么多年,再赤条条地回四川也不冤枉她。一想到“赤条条”,二人异脑同思地想象出王艳梅赤身*的样子,笑了。真是苦中寻乐。   彭总和许才江都对本次出局计划充满信心。彭总是武汉人,知道什么是“做笼子”;许才江来自南京,从小就见过“卖狗皮膏药”。   这时候,许才江说闲话一般问:“彭总,你看最近的大势怎么走?”   彭总说:“社保基金入市,B股开放,中国加入WTO,牛市不言顶呀。”   彭总说的在理,不仅许才江点头,王艳梅也连声称赞:“对,对,对!”   许才江和彭总不敢掉以轻心,必须来个“回头确认”才牢靠。这也是他们事先演练好的。   于是,许才江在点头之后仿佛若有所思,又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最近好像有加强监管的迹象,亿安科技、中创系列都出问题了。”   王艳梅望着许才江,又看看彭总,最后冲着许才江大幅度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彭总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淡淡地笑笑,端起高脚酒杯,在手中晃了晃,又对着灯光照照,仿佛在检验酒的成色,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这样的事哪年不来一次?正因为利好太多,股价飞涨,有关部门才出来浇点冷水,要不然不炒疯了?”    第一章 高位出局(5) 许才江吐了口烟,好像终于明白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王艳梅捡了块鸭舌慢慢地嚼,嚼完了问:“我现在入市还能不能赶上趟?”   彭总和许才江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好似冷不防被别人窥见隐藏的秘密。   姜还是老的辣。彭总不动声色,立刻反驳道:“不妥。”   就两个字,没有下文。说完自己呷了一口干红。这就是茶楼包厢的好处,自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抽就抽。安静,随意。不像酒店那样正式、招摇、嘈杂。许才江和彭总对这次聚会的地点是经过慎重挑选的。他们要的就是这种不正式、很随意的效果。   彭总在等王艳梅往下问。   “为什么?”王艳梅果然往里面钻。   “入市总是有风险的,现在毕竟在高位。”彭总回答得很诚恳,很贴心,很在理。“即使要做你也应该替别人锁仓,少赚点,风险小。”彭总又补充道。   “还有这样的机会吗?”王艳梅似乎有点急,她不甘心放弃这次大机会。   “找他。”彭总伸手一指许才江。   许才江正坐在藤条沙发享受腾云驾雾。他酒力不胜,但烟瘾不小,坐下来就一根接着一根。他刚才仿佛是在实践伟人所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时候,他见彭总把火引到他身上,才“不得不”有所表示。   许才江往烟缸里弹弹烟灰,咧开嘴笑着说:“我哪有什么好路子?有好路子我自己干吗不做?”   “行了,行了,许大哥别卖关子了。谁不知道你路子通天,一天到晚忙你的存贷,哪有心思锁仓?遇上大市不好,锁仓也是有风险的。”王艳梅半生气半讨好地冲着许才江发嗲。   “那也不一定,”许才江说,“昨天就有人介绍了一个绝无风险的锁仓机会,只是我答应别人的存款期限未到,动不了。”   “有没有这样的好事呀?”彭总声音拖的挺长,显然“不信”。   “许大哥,快说出来听听。”王艳梅很想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无风险的锁仓机会,她对许才江的能量从来没有怀疑过。   许才江“显然”是被几声“大哥”喊得飘飘然,“似乎”有点忘乎所以,满脸堆笑地看看彭总,又看看“小妹”说:“白帮忙?”   “谁说白帮忙?什么时候让你许大哥白帮过忙?”王艳梅喊冤似地问。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许才江故意把脸凑近一些问。   “事成之后给你百分之十。”王艳梅很“大气”地承诺。   “我不缺钱。”许才江又将脸挨得更近点。   “那你说怎么样?”王艳梅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你说呢?小妹。”许才江故意夸张地扮作色迷迷像。   “啊呀,你坏!彭总,你快看,这是什么大哥呀?!”王艳梅像是吃了天大的亏尽情调笑。   许才江见好就收,恢复正常的姿势,似乎有点抱歉地说:“吓着你了吧?是这样,有一只股现价十六元,可以打压至十五元让你锁仓两千万,然后他们拉升到二十一元,再公布重大重组消息。”   “这怎么说是‘绝无风险’?万一锁仓后不升反跌,被套进去怎么办?”彭总似乎很护着小妹,或者似乎有点嫉妒许才江的*,反正是有意“拆台”。   “对呀,万一跌了呢?”王艳梅跟着发问。   “这没问题,”许才江吸口烟,十分把握地说:“庄家先付你百分之十的保证金,刚开始为了洗盘,上下有点波动是正常的,万一跌幅达到百分之十,你斩仓就是,保证金正好弥补。”   “这还差不多。”彭总仿佛是替王艳梅松了口气。   “条件呢?”王艳梅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事成之后你按双倍的保证金退还,其他条件没有,”许才江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帮他们贷过款,人家以为是我自己做,还谈什么条件。再说,我知道他们资金不足,反正没人锁仓这事他们做不了。”    第一章 高位出局(6) “保证金怎么个给法?”王艳梅开始关心细节。   “直接打到你账户上,由证券公司提供担保,你再以账户上的资金向证券公司反担保,不然你把保证金卷跑怎么办?”许才江说的入情入理。王艳梅点头。   “先不着急,观察两天再说。”彭总继续“维护”王艳梅。彭总知道,这么大的事,他不说王艳梅也会看几天的。   “也不能拖得太长,他们也可能找别人。”许才江补充一句。   “就两天。”王艳梅说。   许才江继续抽烟,仿佛这空气含氧量太高,不混合点烟雾他适应不了。   “你说的是哪只股票?”彭总问。   王艳梅瞪着大眼盯着许才江。这正好也是她想问的。   许才江不说话,吐了个烟圈,看着彭总问:“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说好了嘛,事成之后给你百分之十。”王艳梅抢着回答,对“事成之后”之类的承诺她一贯爽快。   “那不行,”许才江说,“你现在一毛不拔,我先告诉你是哪只股,你多拖几天,拖到他们找别人做了,你再白做轿子?”   “那你说怎么办?”王艳梅说,“你这相当于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许才江思索了一会,把烟掐灭,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这样吧,我也不要钱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是哪只股,你我今天就把车换了,事成之后办理过户,否则再换回来。怎么样?”   王艳梅稍微想了一想,直起腰,伸出右手,对着许才江猛击一掌,夸张地大呵一声:“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许才江也学着她的样子,迎上去对击一掌。   这个“条件”也是彭总与许才江商量好的。他们了解王艳梅,不提条件她反而怀疑,条件高了她会犹疑,提这个条件恰到好处。虽说王艳梅的“奔驰600”价值二百二十万,但作为女孩子开起来并不比开“宝马728”实惠,尽管后者只值九十八万。王艳梅曾对人说过,奔驰是为配有司机的老派老板设计的,坐在后排舒服,开车的并不舒适,她自己就有体会,已经把驾座调到最前面,还是别扭;宝马是专为她这样新贵设计的,新贵崇尚自由自在,自己驾车,而且宝马的驾座视野宽阔,轻便舒适,但后座反而被收缩的车顶弄得有压抑感。但说是这么说,她也绝不会白白拿奔驰去换宝马。今天许才江主动放弃百分之十的“期货”,改为用宝马换奔驰提前“贴现”,固然有其精明之处,但对王艳梅来说可谓正中下怀。   这时候,王艳梅好像怕许才江变卦,当即取出了车钥匙,对着彭总说:“彭总作证。”   “好,我作证。”彭总一语双关地说,“你们今天做什么我都作证,但你们此次操作的主要交易只能在我的三江证券进行。”   王艳梅保证没问题,许才江说恐怕有难度,估计他们不会答应。彭总也表示理解。   “说吧,哪只股?”王艳梅交换了钥匙就有了说话的资本。   许才江将脖子伸进三人之间的茶桌,彭总和王艳梅也跟着伸长了脖颈,三人几乎头挨头,很像小时候看的电影里特务接头。许才江左右看看二位,马上变了个脸,异常严肃地说:“绝对不能外传!”   王艳梅发誓似地使劲点头,脸也变得异常严肃。   “说吧。”彭总用不着发誓,嘴巴不紧做不了证券公司老总。   许才江这才一字万金地吐出四个字:九钢股份。   彭总听后马上露出笑容,身体向后一仰,说:“我早猜到了。”   许才江“疑惑”地望着他。王艳梅一脸茫然地问:“你怎么猜到的?”   彭总似乎有意卖关子,不急于回答,只是笑,边笑边用牙签扎一条小沙丁鱼,鱼并未立刻送入口中,而是充当了音乐家手里的指挥棒,一边比划着“指挥棒”一边说:“你刚才说股价在十六元附近,我便将这个价位的股票大概捋了一遍,好像这几天也就是ST九钢对大盘不理不睬,依然坚挺,不是它是谁?”    第一章 高位出局(7) 王艳梅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一派五体投地。许才江故作惊恐相,连声嚷道:“我的乖乖咯的咚,这以后谁还敢与你过招?!”   彭总受用着二人的吹捧,终于将那条充当指挥棒的沙丁鱼送入口中,边吃边说:“这股有戏。”   余下的两天里,许才江再没有主动与王艳梅联络,只是不惜血本地护盘。他相信贪财是商品社会里人的天性,更相信王艳梅是聪明绝顶之人,贪财而聪明的人绝不放弃任何一次赚钱的大机会。   第三天上午,许才江近乎沉不住气了,他的资金即将告罄。突然,喜从天降—— 中科创业从跌停板直蹿涨停板!一股得道群股升天,大市迅速反弹,ST九钢也跟着沾光,无须许才江护盘,自动从十六元涨至十六块六。许才江反应很快,赶紧下卖单,趁机在高位出货,能回一点是一点。这时候,心情也随之亮堂许多。   好事逢双。王艳梅的电话来了。许才江懒洋洋地问:“是不是要把车换回去?”   “瞎说什么呢,许大哥,”王艳梅天大冤枉似地说,“这几天每天在调资金。你问彭总,我已经把钱全部打进来了。”   “那就好,”许才江说,“你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就在彭总办公室。”   “好,我马上过来。”   许才江说着,就安排下面的人边抛边进,以抛为主,抛多了,股价往下掉了,就买几单抽一抽。好像放风筝一样,慢慢放线,放快了,风筝往下掉了,就使劲拉几下线,往上抽一抽,只要股价控制在十六块二以上就行。   王艳梅果然在彭总办公室。她这几天并没闲着,一直在暗中“拉拢”彭总,甚至通过彭总找到了九钢股份的董秘打探虚实。她只能拉拢彭总,不能走其他路子,消息一扩散就没戏了。这两天她与彭总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许才江不好推测,但肯定比微笑更进了一步,这一点许才江一看便知。   王艳梅见许才江进来,先发制人:“你问彭总,这几天哪天不是在调资金。怎么样,什么时候操作?”   许才江看看彭总,像是征求他的意见,说:“彭总你看呢?”   “我这里没问题,”彭总显然是“向着”王艳梅,“她的钱已经到账了,你让对方把保证金划过来,然后尽快将股价打到十五元,这么高的价位她怎么进?” 彭总说着指着荧光屏,上面显示十六块三。   “最快也得两天时间,”许才江说,“如果说定,我今天通知他们在十五块八收盘,明天再打五毛,你也不在乎几毛钱,低于十五块五就可以进了。怎么样?”   王艳梅看看彭总,彭总点头。王艳梅说:“行。”   说话间,彭总取出备忘录,王艳梅显然是早就看过了,假装看看,签了字,随手推给许才江,推到一半又停住,问:“你签还是他们签?”   “当然是他签。”彭总说,“你没必要与对方见面,你只认保证金和你许大哥的面子就行了。”   许才江得好卖乖,仿佛受了委曲似的,嚷道:“话可说清楚,我没在对方拿一分钱好处,他们以为是我自己做,要知道我用半台车把机会让给别人,肯定骂死我。”说完,趴在桌上签字,又向王艳梅要了账号,拨了一号码,故意将话筒离开耳根半寸,让王艳梅和彭总都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王艳梅听清了,“对方”在电话里强调:只能锁两千万,多了你负责。许才江说:不会的。   许才江今天十分开心,在十六元之上差不多走掉四分之一,大大摊薄了成本。到了收市之前,许才江还在一路打压,没想到ST九钢还真叫劲,以至于许才江有那么一刻甚至暗想:说不定不用王艳梅也能顺利出局?那样岂不是自找麻烦白赔钱?又一想,还是保险为好,谁知道明天会怎样,赚一个亿够了,别太贪,再说,不是还换了辆“奔驰600”吗?这么一想,又下定了决心,加快出货,终于在双方约定的十五块八收盘。   王艳梅今天闭门谢客,双眼一分钟都没离开荧光屏,特别是最后一刻,她看见ST九钢准确地收报,她被彻底折服。她想,管它怎么回事,明天先拿他们的保证金进货。    第一章 高位出局(8) 第二天,中科创业继续涨停,大盘是“祖国山河一片红”。许才江一开盘就将ST九钢拉在十六元之上,先激活了在说。人都是贪的,他想在十六元以上多出点货,最好能将这几天“护盘”的本钱全捞回来。这一天,可能几乎所有的卖单都是许才江下的。他很惬意,上午出了那么多货居然还飘红。到了中午。王艳梅来电话问:“怎么回事?”答:“还早。”   下午,中科创业涨停打开,大盘回落,许才江几个大单将ST九钢打到十五块五,打电话给王艳梅,问:“我可不可以不管了?”答:“试试。”   过了一会,王艳梅来电话,说:“不行呀,我一进货它就涨。”   许才江说:“别急,给你十个交易日,分账进,别露馅。”   在此后的两周内,大市基本平稳。许才江每天不急不慢地吐,王艳梅不急不慢地吃。当然,王艳梅以为她吃的都是散户,并没有想到都是“从来都不玩股票”的许才江倒给他的。到了约定的期限,许才江并没有全部出局,但本钱全回来了,余下的是纯利,他已无任何压力,不禁为自己的神来之笔激动起来。他觉得玩股票其实比“存贷”更刺激、更好玩、更能发大财!难怪在中国有那么多人炒股。   这天许才江请彭总。俩人自然皆大欢喜。许才江是守信用的,他已将证券公司的透资全还了,当然,他也没忘记彭总个人的那份。其实他不守信用也不行,账户是彭总控制的。彭总在盘算着今年本公司的交易量又上了一个台阶,明年增开几个营业部。   周一开盘,许才江发觉ST九钢多方仍然强劲,尽管都是散单,但同时出现的频率大。他心里明白,这是王艳梅在“违约”了,她绝对没有遵守“只锁两千万”的承诺。许才江不忍心让她陷得太深,在继续抛给她一些之后,温馨提示:“是不是超买了?”王艳梅指天发誓。许才江心里想:“鬼才信你呢!”不过他已有言在先,行了。   无巧不成书。许才江全部出尽后,股市又出事了。这次是银广厦,而且还波及到东方电子、安泰科技等老牌绩优股。王艳梅十分着急,ST九钢至今还没有实质性拉升,离二十元相差甚远。她把许才江和彭总约到茶楼包厢。聚会形式与上次并无差异,但各自的心情今非昔比。彭总是得好又卖乖,仍然悠闲自得品红酒,反正你们谁进谁出他都收交易费,他就是靠你们进进出出大进大出来发财的;许才江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王艳梅,其中也不乏怜香惜玉的成分,他现在真想帮帮王艳梅,哪怕自己做点牺牲;王艳梅只是着急,她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这完全是一场骗局,还是希望通过许才江和彭总打听到庄家更多的虚实,最好能催“他们”快点拉升。   彭总说:“现在股价不是还没有跌破百分之十嘛,你急什么?”   王艳梅说:“等跌破百分之十就晚了。那么多股,斩仓也来不及呀。”   “两千万还算多?肯定能出完。”彭总站着说话腰不痛。   “要是两千……”王艳梅可能要说“要是两千万就好了”,但她终于管住了嘴巴。王艳梅现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哑巴吃黄莲。   彭总和许才江故意不点破,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   “你看这样行不行,”许才江说,“管它是什么情况,你从现在开市就慢慢地吐,能吐一点是一点,我尽力去催庄家快点拉升,不惜与他们翻脸,我骂他们,我就说我快破产了。”   “对,”彭总大概是良心发现,也跟着附和,“照这个大市,你现在应当调整思路,不要太贪,保本就行。”   王艳梅真心诚意地感谢二位大哥,如果此时他们中的哪一位提出比微笑更进一步的要求,或许她真会答应。但许才江和彭总都是正人君子,并没有打算趁人之危,特别是许才江,他仍然觉得对不起王艳梅,只是不能说而已。   临别时,许才江再次提醒:“跑一点是一点。”   在此后的两天里,王艳梅只出不进,果然出掉一些,但相对于她吃进的五千万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王艳梅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太贪太贪了,居然进了五千万!两天后,王艳梅再次找到许才江。这次是她单独找许才江。女人感情细腻,她已察觉许才江是真正关心她,也只有许才江才能救她了。   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一章 高位出局(9) 没有第三者在场,许才江胆子大了点,也敢借着烟雾偷窥王艳梅挺拔的胸部。许才江不缺女人,但许才江更钟情漂亮而有智慧的女人。说实话,像王艳梅这样漂亮、富有、聪明的女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许才江从心里喜欢、尊重她。然而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与尊重又是一对矛盾体。喜欢她自然就想得到她,而尊重她又使你不敢或不忍轻举妄动。许才江明白,如果他现在把王艳梅揽入怀中她是不会拒绝的。他并没有打算一定要占有她。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王艳梅,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如何帮助她摆脱困境,哪怕自己作出牺牲。他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有责任感,很讲良心,很男子汉。于是,心灵像被蒸馏过一样,纯净多了。   “我明天就逼他们拉升,记住,你千万别出货,否则他们拉不动,宁肯损失保证金,也会放弃的。”许才江打算把自己这次净赚的钱全部投回去,再将ST九钢拉升至十七元以上。许才江估计王艳梅至少进了四千万,只要她不动,许才江还是能拉升一些的。   俩人出来时,王艳梅与许才江贴得很近。王艳梅并不是在勾引许才江,她是在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她觉得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她对许才江的感激之情。但许才江并没有这个心情,否则当晚可能就分不开了。   第二天,许才江的眼睛盯着盘口,证明王艳梅已停止抛售,ST九钢股价平稳。许才江思量着收市时来个突然涨停板,只要王艳梅捂住不动,这点不难做到。   王艳梅耐心受着一整天的煎熬,她不能打电话给许才江,尽管她这一天坐立不安,尽管她几次抓起了电话并开始拨号,尽管她拼命喝水,她还是忍住了。她相信许才江现在正在与“他们”交涉。她不想让许才江小瞧自己,她要装着能沉住气。   到了收市前几分钟,王艳梅干脆关了电脑,不看了。她站起来伸伸腰,借此放松自己。   “嘀呤呤……”手机响了。是许才江打来的,只有一句话:“看盘口。”   王艳梅弹过去打开电脑,“哇噻!”王艳梅跳起来,对着话筒喊:“我请客!”   这次照例只有他们俩个人。二人似乎已经把彭总忘了,其实没有,至少许才江没有,他心里清楚,这皇帝的盛装是穿不长的,最多只能维持三天。   接下来的两天情况相似,ST九钢好像又活了,每天刚开盘时冲一下,然后慢慢回落,到尾市时又突然拉升,如此维持了几天,王艳梅天天跟过年似的,昨天晚上在茶楼里还借着一个好听的笑话兴奋地在许才江脸上“叭”地一口。许才江只是笑,苦笑,并没有得寸进尺。他看出王艳梅只是高兴得不能自制,并非打算与他*。许才江经验丰富,他知道成*性如果要想*就会一脸严肃地亲你,然后等你剥她的衣衫,像王艳梅这样欢天喜地对你脸上亲一口并非认真,除非男的借题发挥,否则没戏。许才江不打算借题发挥,他现在没这个心情。   许才江计划用来“赎罪”的资金已经花完,皇帝的盛装没法继续穿下去,王艳梅的节日也将结束。这一天,彭总主动把他们二位约上茶楼,严肃地告诉他们:“这次动真格的了,监管力度前所未有,专门整治黑庄黑幕,你们手中有多少股票能跑就跑,跑多少是多少,这次越是大庄越自身难保,指数会破1500点!别指望‘他们’救你了。谁也救不了你。”   那一晚,他们谁也没有笑,实在笑不出。   次日,一开盘王艳梅就下大笔卖单,ST九钢一路下挫。也许是彭总的消息领先一步,或者是许才江有意把出货的机会全部让给王艳梅,反正那一天王艳梅还真抛出去不少,并且价位不低。但是到尾市时,大盘开始跳水,连B股都跟着跳,ST九钢自然未能幸免,与大多数股票一样在跌停板报收。第二天情况更糟糕,低开低走,继续收在跌停板。从第三天开始,王艳梅干脆于开盘前就在跌停板的价位下大笔卖单,只要有人买就只能先买她的,其他人一股也别想走。此时股价已低于成本百分之十,她手上还有两千多万。   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一章 高位出局(10) 这天晚上,许才江主动约王艳梅。他想把车还给她,向她表示歉意,甚至于打算向她坦白一切。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王艳梅先说话了:“你不用自责,其实不怪你,按备忘录规定我进的两千万早跑了,损失没有超过保证金,现在套在里面的是我自己偷偷跟庄的部分,我太贪了,自食其果,活该!没你的事,你已尽力了,我知道,我很感激你!”   许才江什么话也没说,甚至忘了抽烟,站起身,坚定地跨出一步,弯下腰,把王艳梅从藤条沙发上扶起,一把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再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跟说:“嫁给我,行吗?”   王艳梅眼里涌出热泪,脸挨着许才江的胸膛点点头,说:“好。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俩做个笼子,把彭总这只老狐狸装进去。”   许才江听了心里一惊,马上就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顿时感到脊背上微微有一丝冷汗,紧搂着王艳梅的手臂自然松开了。   许才江最后答应王艳梅的要求了吗?或许,许才江并没有答应,因为他对股市上这种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争斗已经厌倦了,但是,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他该怎么样回应王艳梅呢?或许,许才江答应了,因为只要他答应王艳梅,他就人财两得,况且,这种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存方式。如果他答应了,那么就有好戏了,彭总是证券公司的老总,券商被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他该怎样解套呢?   看来当庄家也被套牢的时候,他就开始幻想着寻找巴菲特了。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1) 陈开颜通过叶子小姐寻找刘益飞,因为刘益飞号称是“中国的巴菲特”。陈开颜现在要找的就是巴菲特,他现在所面临的难题看来只有巴菲特能解决了,既然找不到真巴菲特,那就只能寻找中国的巴菲特。   陈开颜对叶子说:“这一次不是几亿能解决的,可能要动用几十亿资金,到时候有你忙的啦。”   叶子小姐嫣然一笑,说:“谢谢颜哥给机会了。”   陈开颜是深圳“土著人”,天生就是发财的命,他所在的蔡屋围村早就成了深圳市中心,他本人与全体村民不仅一夜之间实现农转非,而且不劳而获地成了财主。陈开颜能够由财主变成大老板,用他自己的话说,完全是因为他关心群众相信党。上世纪80年代末,深圳率先在全国试行股票发行,当时蔡屋围村的村民都有深发展的原始股配售指标,但大多数村民都不想要,不但不想要,还有少数村民骂娘,说这是政府变着法子从他们手中套回人民币,但陈开颜不这么看,陈开颜说,不管是不是变着法子,我相信政策总会越变越好,你们不买我买。于是,作为村干部的陈开颜一下子从其他村民手中买过许多深发展的原始股,后来的事就用不着多说了,深发展经过多次的拆股、送股、配股,陈开颜轻轻松松地成了超级富翁。   超级富翁陈开颜没多少文化,但智商并不低,事实上智商与文化本来就没有多少关系。文化不高的陈开颜既然在股市上尝到了甜头,自然就一直做股票。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的,作为超级富翁,他所能做的当然只能是投资,而投资股票最省事,既不要跟工商税务打交道,又不会产生劳资纠纷,麻烦少,轻松。陈开颜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缺钱了,所以赚钱不是目的,能够轻轻松松做点事,找点乐趣最重要。   本来陈开颜做股票并不是想赚钱,但做着做着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就像有些人打麻将本来就是玩玩,并不指望它挣钱,但是既然已经打上了,如果太不在乎钱反而就没有意思了,就达不到玩的效果了,所以本来不是为了从麻将上挣钱的人既然上了麻将桌就必须玩钱,而且仿佛还很较真,较真才开心。陈开颜既然玩上股票,慢慢也就认真了,有时买入一只股票比别人高出几分钱,居然也会后悔半天,尽管他确实不在乎那几分钱,但不服输的性格使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于是陈开颜做股票越来越上心,越上心就越好玩。终于,实践出真知,陈开颜在股市上慢慢有了点名气。刚开始是好名气,但是后来这种名气慢慢变味了,圈内的人给他起了一个不好的名字,叫做“机构杀手”。   这还是上个世纪末的事。   上世纪末中国股市的主力是各大机构,而各大机构手中的钱大都是国家的钱,这些国家的钱又掌握在少数超级操盘手的手中,于是与这些超级操盘手搞好关系十分重要。广东人对自己能用得着或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人向来就是很大方的,而陈开颜本来就有钱,再加上他认为这些机构操盘手可能都是他将来能用得着的人,所以陈开颜对这些人就特别大方,这种大方已经超出吃饭抢着买单这个层面,陈开颜对机构操盘手的大方表现在他私下愿意借钱给他们,不是借几万,而是借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并且常常是借了也不用别人还,甚至当这些操盘手在通过从陈开颜那里借来的钱和自己手中的信息间接发了财之后,要加倍地还他的时候,陈开颜还说:“你什么时候向我借钱了?”如果别人说:“陈大哥你确实借钱给我了,是什么什么时候你借给我多少多少钱。”陈开颜则眨巴眨巴眼说:“既然我能将那么多钱借给你,就是把你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兄弟,就根本不打算要你还。”   陈开颜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打算要那些人还。你说陈开颜傻吗?非也。陈开颜一点也不傻,不仅陈开颜不傻,而且这些机构操盘手也没有一个是傻子,傻子能当机构操盘手吗?于是,陈开颜的消息是最准的,哪个机构最近要炒什么股票,他们在什么时候建仓,什么时候拉升,什么价位出货,甚至什么时候震仓都一清二楚。所以,陈开颜比任何一个“庄”收益率都高,并且陈开颜做事情极有分寸,从来不把事情做绝。比如他已经准确地知道某只股票的操作计划,陈开颜并不在最低价进货,也不是在最高价出货,更不会一下子跟进许多货。相反,他只跟进一点点,让庄并不感到很累,甚至根本察觉不出来有人跟庄了,反正陈开颜知道的消息多,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常常是与庄共舞,尽显英雄本色。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2) 这些当然都是初级阶段,后来陈开颜就慢慢地不满足于与庄共舞了,后来就发展到陈开颜喜欢自己坐庄,这个时候,陈开颜就成了“机构杀手”。   陈开颜有一个非常质朴的理论:股票总是要等到卖出去才能知道到底赚了多少钱。这个理论看起来十分简单,但绝大多数人不懂。大多数人花十万块钱买股票,买入之后该股价翻了一番,你问他赚了没有,他说赚了,你再问他赚了多少,他会说赚了十万。在陈开颜看来,只要你自己手中的股票没有完全卖出去变成现金收回来,即使你手中的股票价格已经翻了几倍,你还是一分钱没赚到,因为股票既然能涨几倍,也同样能跌几倍,还是那句话:股票只有卖出去了你才能知道自己赚没赚钱,赚了多少钱。根据这个理论,每次陈开颜要自己坐庄,就必须事先买通几个机构操盘手,让他们在高位接自己的盘,这就是陈开颜的“杀手锏”。因为操盘手在高位接陈开颜的盘,陈开颜是顺利出逃了,实现了他将股票变成现钱的操作理念,但那些在高位接盘的机构则死定了,这相当于陈开颜宰了机构一刀,所以称其为“机构杀手”并不过分。   但陈开颜是人而不是神,他就必然不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地每次都成功,他也会犯错误,甚至会掉进自己挖掘的金融陷阱之中。有时甚至是那些被他买通的机构操盘手本身就已经早先一步掉入别人下好的陷阱,所以这些人到时候非但不能帮助陈开颜出局,说不定还成了陈开颜的拖累。对于一般的小失误,陈开颜自己就有解套的办法,实在解不了套,大不了壮士断臂,陈开颜是那种赢得起也同样输得起的人,再说他也有承担失败的实力。但是这一次的陷阱太深了,陈开颜自己爬不上来,不仅爬不上来,而且大有越陷越深的趋势,仿佛他掉进去的不是普通陷阱,而是下面有沼泽的陷阱,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开颜打算另请高手,而这个高手就是刘益飞。   刘益飞也算是深圳人,但他并不是深圳“土著人”,是80年代的移民,所以他的第一桶金来得自然不比陈开颜轻松,并且到目前其资产的拥有量也不抵陈开颜的零头。与大多数靠股票起家的人不同,刘益飞的第一桶金并不是炒股票赚来的,炒股票得有本钱,但刘益飞一分钱本钱也没有,又怎么能靠炒股票赚钱呢?现在的刘益飞或许行,但当初不行,当初的刘益飞是靠写书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所以刘益飞虽然不如陈开颜有钱,但精神上却比陈开颜富有,用刘益飞自己的话说:他是靠卖思想发财的。能够靠卖思想发家的人,一定智慧过人,所以刘益飞有资格自我感觉良好。靠卖思想发财的刘益飞刚开始是专门写一些关于股票买卖方面的文章,后来写了一本书,较为系统地介绍了中国股市的方方面面,再后来这本书被一家英国的出版商买去,版税支付的是英镑,这就是刘益飞的第一桶金。   刘益飞确实是有一些思想的,不然他也不敢自称是“中国的巴菲特”。刘益飞对巴菲特投资理念核心要素如五项投资逻辑、十二项投资要点、八项选股标准和两项投资方式说起来头头是道,特别是巴菲特关于长期持有的理论,更是被刘益飞奉为圣经。事实上,刘益飞也确实是一直鼓吹长期投资,以至于管理层有一段时间对他还稍有嘉许,一些按刘益飞理念操作的庄股也一度被散户称为“善庄”。但陈开颜看中刘益飞的还不是这些,这些对陈开颜并没有实际意义。陈开颜寻找刘益飞的动机很单纯:帮助解套。陈开颜相信刘益飞有能力帮助他达到目的,因为他早就听说刘益飞是中国证券市场上控制上市公司、操纵二级市场股价、影响舆论三位一体的超级高手,陈开颜现在需要寻找的就是这种三位一体的超级高手。   虽然“机构杀手”陈开颜早就听说过刘益飞的大名,不仅听说过,而且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但如雷贯耳没有用,关键是要直接认识,而且有时候直接认识都没有用,还要有交情,有交情才能相互信任,只有相互信任才能做成事情。陈开颜理解的交情不是在一起吃喝玩乐过,而是在一起实际合作过,只有在一起实际合作过的人才算有交情,否则不算。陈开颜有不少朋友都认识刘益飞,但陈开颜并没有委托他们做介绍,而是单单选择了叶子,其道理就在于叶子既帮陈开颜拉过资金,也帮刘益飞拉过资金,这就让陈开颜放心,因为叶子算是跟他们俩都有交情。其次是叶子是位女性,陈开颜认为充当两个男人之间的中介最好是位女性,因为女性一般不会火上加油,并且恰恰相反,女性往往在关键时刻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润滑效用。根据陈开颜本人的实际经验,女性本身就是一个润滑体。后来的发展证明,陈开颜请叶子小姐充当他与刘益飞的中间人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至于后来发生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事件,则另当别论。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3) 叶子是武汉人,在深圳的职业算是金融中介。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武汉有一段时间充当过全国资金市场的缘故,或者是武汉有一所全国著名的财经大学的缘故,反正有不少“金融中介”都来自于武汉。   叶子当然不是真名,因为这个名字一看就是叶子小姐自己起的,想她父母二十年前也不会给女儿起这么个洋名字。说叶子的名字“洋”一点不假,只不过这个“洋”不是西洋,而是东洋罢了。现在东洋人比西洋人还有钱,既然国人见广东人有钱就觉得广东话比家乡话更亲切,以至于一些北方的歌星都学着讲广东腔,那么叶子叫一个东洋人的名字不也同样能起到与众不同和令人刮目相看的双重效果吗?其实叶子小姐的本意并非如此,叶子小姐的职业是融资中介,说白了是专门为坐庄的大户提供“炮弹”的,严格地说是为大庄们服务的,所以叶子小姐将那些大庄们比喻是红花,而自己则甘当绿叶,可见叶子小姐是个谦虚的人。   其实凡是做中介的人都很谦虚,难怪大专辩论会上有辩手说:伴随中介业发展的另一大好处是促进全民更加礼貌。辩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获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因为当时辩手举了一个例子,说不相信你们可以看看保险中介,所有的保险推销员都彬彬有礼。   话虽然这么说,但叶子毕竟不是保险推销员,当然一般的保险推销员也做不了金融中介,金融中介事实上是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必然产物。中国现在已经有专门的担保公司,担保公司的作用是在银行与企业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使企业在发展中遇到的资金问题得以顺利地解决,但中国目前还没有“融资融券公司”,也就是说,在中国的证券市场和银行之间还没有一座桥梁或一条合理的渠道,这样,当大庄们需要资金时,就不得不通过像叶子小姐这样的“融资中介”来牵线搭桥了。事实上,证券市场对资金的需求量比产品市场更大,所能承受的利息和中介费更高,因此,叶子小姐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并且收益不菲。   叶子小姐此时当着陈开颜的面给刘益飞打电话,说:“飞鸽呀,是我,叶子。”   对方说什么陈开颜没听见,只见叶子小姐露出灿烂的笑,然后说:“那你打‘飞的’回来噢。”   这一下陈开颜听懂了,“飞鸽”是飞哥的意思,就像叶子小姐叫陈开颜“颜哥”一样,只不过叫“飞鸽”更俏皮一些,或者说“飞鸽”是他们俩之间的专用称呼,现在的年轻人谁知道呢?“飞的”就是坐飞机,陈开颜早听说刘益飞经常往返于深圳、北京、上海之间,来回乘飞机叫做“打飞的”,常常是上午从深圳飞上海,下午从上海飞北京,晚上又从北京乘飞机回深圳,乘飞机跟打的一个样。   叶子对陈开颜说:“他晚上就回来,到时候我打电话给您。”   陈开颜说:“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机场接他?”   叶子想了一想,说:“算了,我们谁都不去接他,在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他肯定要有很多电话打,我们接他不但谈不成任何事,反而还会妨碍他。您说呢?”   “那好,那好,”陈开颜说,“还是叶子小姐想得周到。”   晚上见了面陈开颜才知道,刘益飞其实是个非常谦虚非常低调的人,这反而使得一身名牌的陈开颜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仿佛真正的大老板们在一起,谁要是穿名牌谁反而显得“土”一样,就像几个真正的富婆在一起,谁要是穿金戴银谁就感觉“俗”一个道理。   叶子将二位相互介绍之后,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叶子并没有走远,因为她人虽然暂时离开了,但是包并没有带走,包不但没有带走,而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仿佛这包会说话,在告诉二位:我的主人叶子小姐并没有走,她只是暂时有意回避一下,好让你们二位更加方便地交谈。   他们二位果然更加方便地交谈起来。   陈开颜说:“我被套住了。”   “多少?”刘益飞问。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4) “九千万股,正好是流通股的百分之九十。”陈开颜沮丧地说。   “你不是早就联系好接盘的了吗?”刘益飞问。   “情况有了突变。”陈开颜更加沮丧地说。   “什么突变?”刘益飞问。   陈开颜这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专心地泡功夫茶,仿佛他今天是专门来当服务员的。   刘益飞接过陈开颜递上来的功夫茶,说谢谢。心里想:不愧是“机构杀手”,这一次也太黑了点,居然敢吸纳一只股票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一只股票一旦百分之六十的股票控制在庄家的手里,这个庄就可以控制该只股票的价格了,如果控制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你想要这只股票的价位到多少就是多少,反正卖的和买的都是你自己,自己跟自己还不好商量吗?但是刘益飞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好事,如果不是这样,“机构杀手”能来求我吗?我不是一直想在中国的股市上来一次巴菲特理论的实践吗?或许眼下正是机会。   “口蹄疫。”陈开颜说。   刘益飞知道了,其实陈开颜不说刘益飞也猜出来了。刘益飞知道深圳一家上市公司最近在香港爆发的口蹄疫中损失惨重,因为这家以养殖业为主营业务的上市公司去年进军香港市场,在深圳河的对面建起了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养猪场,虽然同样是养猪,但是在香港的收益肯定比在大陆强得多,因此曾预计的收益相当可观,没想到不久以前爆发的一场席卷全港的口蹄疫,使几乎就要到手的利润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刘益飞理解了,不管陈开颜当初许诺过机构操盘手什么好处,或者说已经给过人家什么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人家无论如何是不敢接盘的,那也太明显了,太明显的事谁也不好做,陈开颜也不会强迫人家去做,强迫也没用,因为大凡要人家接你的盘,你必须将盘口做得非常漂亮,并且还要买通某些股评人士甚至是目标公司的“董秘”,也就是要控制住舆论,要造成一片叫好声,在一片叫好声中,加上盘口漂亮的图形配合,机构操盘手才有理由为你在高位接盘,这样即使将来出了什么事,操盘手也好解释或搪塞。如果在爆发口蹄疫这样重大利空的背景下让人家接你的盘,那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舆论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想到这里,刘益飞问:“你说的是‘深养殖’?”   陈开颜点点头。   “你的建仓成本是多少?”刘益飞问。   “平均十八元,”陈开颜说,“前段时间我已经把它拉升到三十二元,要不是该死的‘口蹄疫’,我早出货了。”   “现在价位多少?”刘益飞问。   “今天收盘十二元,”陈开颜说,“要不是我不断地护盘,估计现在已经跌破七块了。”   “这么说你控盘的时候还没有达到百分之九十?”刘益飞问。   “那当然,”陈开颜说,“最高价位时我只控盘百分之七十,后来由于护盘的需要,到二十元以下时,抛盘重了我就接,想着反正在建仓成本区附近,债多人不愁,不接的话就会一直往下掉,亏的不是更多?”   刘益飞听到这里想笑,但是他忍住了,这时候他如果真要是笑出来就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刘益飞心里想:仓位重反而是好事,将来无论是重组还是拉升反倒方便不少。   “如果再有抛盘你怎么办?难道还接吗?”刘益飞问。   陈开颜满脸痛苦状,非常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就是想接也没有钱了呀。为做这只股票,我差不多按一比一融资的,如果再跌,券商就要平仓了,那我真是死定了。这不是没办法才找你的吗?”   “你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解套问题,”刘益飞说,“这么大的套怎么解?况且‘深养殖’在这次口蹄疫事件中所遭受的损失是人所周知的事,想瞒谁骗谁都不行呀?”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陈开颜几乎带着哭音问。   刘益飞继续喝着功夫茶,一边喝还一边眯起了眼睛,仿佛这样才有利于他的思考。陈开颜正将一壶刚烧开的水浇在茶具上,作为本地人,他知道这道工序不仅是为了卫生,更重要地是表示对用茶客人的尊重。但是刘益飞对这个尽心安排的特别尊重动作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他完全在思考上。刘益飞此时实际上已经忘记是在帮陈开颜了,他似乎是在做一道异常难解的数学题,不解开这道题他就不舒服。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5) 刘益飞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难呀。”   陈开颜不说话了,他甚至也忘记为刘益飞倒功夫茶,本来要做“韩信点兵”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不是说你是中国的巴菲特吗?”陈开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是自然而然冒出来的,陈开颜既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有意说给刘益飞听,但就是这句话,触动了刘益飞的神经。刘益飞当时豁然有一种被银针正好扎在穴位上的感觉,浑身一颤。   可能正是那个一颤颤出了灵感,刘益飞猛一个激灵,豁然开朗了。此时,刘益飞并没有马上和盘托出,而是哈哈大笑,说:“你过奖了,我不是巴菲特,事实上我也不可能是巴菲特,而且我敢说中国根本就不可能有巴菲特,巴菲特只能诞生在美国,诞生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地方,中国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也就是还没有完全市场化,或者说还没有完全法制化,土壤不一样,同样的种子也难结出口味完全相同的果实来。”   陈开颜本来是没有心思和他谈论什么土壤与果实问题的,但突然发现土壤与果实问题好像与他手中的“深养殖”有点联系,至少都属于农业,于是竟然也顺着刘益飞的思路往下听起来。   陈开颜想听了,刘益飞却不想说了,刘益飞觉得对付陈开颜这样的人,如果你一下子就把锦囊妙计说出来,他反而会觉得你不值钱。前几年有一个老板请人为他写一本自传,不知老板是不是为了省钱,请的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伙子为他执笔,结果写了半年还没完成。后来托人找到刘益飞,刘益飞一个月就完成了。那个老板不但不感谢,反而说:“这么快就写完了,能不能保证质量呀?”所以,现在刘益飞学精了,非得吊陈开颜一天再说。   刘益飞说:“办法总会有的,这样,我回去之后再仔细研究一下这只股票,然后再找北京的朋友了解一些上面的政策,再想想,想好了我们明天见面再谈。怎么样?”   “那好,那好。”陈开颜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连声说好。   第二天是陈开颜和刘益飞单独见的面,仿佛叶子小姐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需要退居二线了。   刘益飞说:“我昨晚一夜没睡,仔细研究了‘深养殖’的有关资料,今天又从北京方面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政策面的情况和香港政府对这次口蹄疫事件的处理意见和补偿问题,总算是有了结论。”   刘益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开颜就像刚上小学一年级时第一次听老师讲课,极其认真和崇敬,生怕漏掉一个字,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吃进肚子里。   “让你受累了。”陈开颜说。   刘益飞看了一眼陈开颜,继续说:“这个结论就是,必须给“深养殖”动手术,动大手术。”   陈开颜差不多已经是股市方面的专家了,知道“动手术”就是重组的意思,其实这一点陈开颜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但想到了不一定就能做得到,尽管前几年有个超级企业家说过: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并且这句话还一度被企业界人士奉为圣经,但最后随着这位超级企业家自己走进了监狱,人们又开始对这句话进行深刻的反思,终于发现在很多情况下想得到的未必能够做得到,至少不能够马上做到。比如现在那个关在监狱里的超级企业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应当是走出监狱享受自由,但是他能够马上做到吗?所以,光是能想得到还不行,关键还是要能够做得到。陈开颜现在要的不是想得到,而是需要做得到。想到这里,陈开颜对刘益飞的崇敬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陈开颜问:“怎样动大手术?”   刘益飞或许本来是要接着往下说的,但听到陈开颜这么一问,反而影响了他的情绪,仿佛他已经感觉到陈开颜刚才那份崇敬劲有所松动。   情绪受到影响的刘益飞此时端过拇指大的功夫茶盅一饮而尽,然后亲切地注视着陈开颜,仿佛真如老师注视着自己的学生。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6) 陈开颜显然被刘益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合作,大家一起做。”   这也是行话,所谓“合作”就是利益共享,就不是简单地给点好处的问题,更不存在刘益飞替陈开颜打工的问题。这句话刘益飞爱听,所以听完之后刘益飞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像老师注视学生时的脸色。   刘益飞笑着问:“怎么个合作法?”   “你说,你说。”陈开颜说。   “你昨天说如果不是你极力护盘,‘深养殖’现在的股价应该是多少?”刘益飞问。   “七块钱左右。”陈开颜说。   “差不多,”刘益飞说,“我昨天认真分析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位。”   “是的,是的。”陈开颜说。   “那好,”刘益飞说,“你按每股七元的价位划三百万给我,我给你三百万定金,我们签一个合同,合同让证券公司作监证,并请证券公司监管这三百万的股票,我可以拿这三百万作为质押,但绝不可以在你原来的三十五元以下卖出这些股票,等到‘深养殖’达到每股三十五元价位了,我可以在那个价位将股票卖出,然后将剩下的一千八百万还给你。”   陈开颜激动地说:“如果你能将‘深养殖’拉回到每股三十五元,我这三百万股送给你了,还要什么一千八百万。”   “好,”刘益飞说,“陈老板果然名不虚传,爽快,痛快!如果这样,那么我们合同上就要写清楚:如果到了每股三十五元,这三百万股就自动归我了,我想留就留,想卖就卖,想质押就质押。”   “没问题,”陈开颜说,“就这么写。可要是达不到这个价位呢?”   刘益飞说:“达不到这个价位不但三百万股票不归我,就是我自己那三百万定金也全归你了。”   陈开颜想了想,三百万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九牛一毛,但对刘益飞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谁也不会拿三百万开玩笑呀。于是说:“就这么定了,虽然三百万对你不是什么大数字,但也能表达你的诚意了。不过,多长时间?”   “什么意思?”刘益飞问。   陈开颜说:“我是问多长时间能达到你说的每股三十五元价位?”   刘益飞想了一想,说:“只要你自己保证配合,不会很长时间。”   “总得有个时间吧。”陈开颜咬住不放,那意思是说“总不能一辈子吧”,但是没有说出口。   刘益飞说:“其实最关心时间的应该是我,如果拉升不到三十五元价位,那三百万股票就永远不是我的,而且我还白贴了三百万人民币的定金。”   “那倒是。”陈开颜说。   “所以,”刘益飞说,“这个合同的实质是把我们绑在一条船上,我本来是在岸上的,现在花三百万人民币买了张船票上了你这条船,而且是一条快要沉没的船,我上来的任务就是要救这条船,不救不行呀,现在我自己已经在船上了,要说担心的应该是我,怎么是你呢?”   陈开颜不说话了,他在想着刘益飞的这段话,尤其是这段比喻,想了半天,他觉得刘益飞讲的确实有道理,他妈的北方人就是会说。   想是想通了,但陈开颜心里好像还是没有底,但既然刘益飞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如果再问不是显得自己太无知或者太小气了吗?于是陈开颜就闭口不问了。   陈开颜闭口不问了,刘益飞反而要说。刘益飞说:“我知道你急于想解套,但这只股票如果你想急于解套恐怕不容易。首先必须要控股,然后才能重组,只有重组之后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其基本面,只要基本面改变了,并且我们控制了董事局,又持有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想拉升到三十五还是问题吗?就是拉升不到三十五,我们在二十几元的价位来一个十送十配十,不等于四十多了吗?”   陈开颜此时脸上的阴影已经一扫而光,人马上就精神不少,仿佛他手中那九千万的流通股已经涨到三十五元一股,并且顺利地出手了,他一下子就赚了十多个亿,一眨眼就几乎成了大陆的李嘉诚了,并且已经当上全国政协委员,相当于美国的众议员了,那风头出的。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7) “所以,”刘益飞说,“你必须跟我配合,否则我们都完蛋了。”   “那是,那是,”陈开颜说,“你尽管放心,从现在开始,一切听你的。”   刘益飞看着陈开颜,仿佛在思量这个农民出身的超级大财主会不会信守合同。在刘益飞看来,同样是有钱人,但如果一个人的钱来得太容易,他可能就不具备作为有钱人应该具备的某些素质。   刘益飞说:“即使涨到三十五元,你也不能擅自出货,大家必须统一行动。”   “那是,那是,”陈开颜说,“如果我擅自出货,那不是因小失大吗?再说我向来把名声看的比钱重,我不缺钱,你说一个亿和十个亿对我有区别吗?”   刘益飞听着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刘益飞开始对他讲细节,说:“这只股票我研究过了,百分之六十是流通股,是一只真正的公众公司,而你已经掌握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所以实际上你已经绝对控股了,我们第一步工作就是改组董事局,由我们来当董事长。”   “那不行,”陈开颜说,“我不想当这个烂摊子的狗屁董事长,再说我这九千万股分布在一千多个户头上,我自己连一股都没有。”   刘益飞说:“那没有关系,你自己不想当董事长我理解,你不想当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当这个董事长呀,中国现在什么都缺,可能就是不缺当领导的,至于那些股票分布在一千多个户头上,你不说我也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全部委托在我们几个人手中就行了,股东大会的投票跟你们村里选村长不一样,村里选村长是按人头算,每个人头算一票,而股东大会投票按股份算,每股算一票,所以不管我们去几个人,只要我们手中的股票多,就是我们说了算,我们要让谁当董事长谁就是董事长,然后再由董事长决定公司重组。”   “怎么重组?”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首先要改名字,由‘深养殖’改为‘深生物’,就说我们开始由养殖业改为生物制药业了。然后我们利用香港政府补贴的钱找北京、上海的一些科研院所和大型制药企业合作,研制开发生产销售‘鸡尾酒’。”   “生产鸡尾酒干什么?”陈开颜问。   “‘鸡尾酒’是我们新药的名字,”刘益飞说,“你喝过鸡尾酒吗?”   “喝过,”陈开颜说,“就是几种酒兑在一起,一层一层的,每一层的颜色不一样,蛮好看的。”   陈开颜心里想,我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你真以为我是农民呀。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艾滋病?”刘益飞又问。他差一点就开玩笑问“你有没有得过艾滋病”,但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他觉得自己跟陈开颜还不是很熟,再说这个玩笑也实在是太恶心了。   “艾滋病谁没有听说过呀,”陈开颜说,“这与我们的重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刘益飞说,“目前世界上对付艾滋病的最好办法就是‘鸡尾酒疗法’,其实就跟你喝的鸡尾酒一样,是几种药混在一起吃。我们研制开发的药就是将这几种药直接做在一起,比如一个胶囊里面分别放上一层一层不同的药,直接一起吃下去,等于是改了一个包装,不就变成‘新药’了?”   陈开颜仿佛听出一点名堂了,说:“如果我们将公司改名为‘深生物’,并且能生产出治疗艾滋病的‘新药’,股价涨到三十五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不仅如此,”刘益飞说,“现在治疗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中所用的几种药都相当贵,一般的老百姓很难承受得起,所以南非等国已正式提出抗议,表示如果不大幅度降低药价,南非将自己生产这种药。”   “是啊,”陈开颜说,“既然他们自己能生产,干吗要花大价钱进口?”   刘益飞说:“这当然涉及知识产权的问题呀。”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陈开颜气愤地说。看来陈开颜还是很有正义感的。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8) “没办法,”刘益飞说,“有时候合法的未必合理,但是人类必须依法办事,不然这个问题解决了,必然又会产生更大的问题。”   有正义感的陈开颜听了这番话觉得很沮丧,好在刘益飞下面的话起到了及时安慰的作用。   刘益飞说:“不过我们有办法将几种药放在一个药丸里,就每种单个药品来说我们并没有违反他们的知识产权。”   “国家会不会管?”陈开颜担心地问。   “我不知道,”刘益飞说,“但是将心比心,我觉得有关部门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们这样做对国家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再说我们已经改变了原来单个药品的性质,就是要管,也是个打官司扯皮的事,即使判我们败诉,我们也还可以上诉,再败诉再上诉,最后还有一个执行难的问题,七拖八拖,三五年过去了,到那个时候,更新更有效的治疗艾滋病的新药早就出来了,我们再模仿新药,那旧药还打什么官司呀?”   陈开颜现在已经心花怒放了,但是他多少还有点担心,问:“能生产出来吗?”   刘益飞笑着说:“现在的科学技术,我们又是跟国内一流的机构合作,什么药模仿不出来呀?”   入组“深养殖”董事会的工作没有遭受到任何阻力,原来的几个大股东听说“中国的巴菲特”和“机构杀手”要入组,恨不能跪下来欢迎,他们已经将这二位名人视为救世主了,哪里还会反对。   新的董事会马上对外宣布公司更名和调整主营业务的决定,此决定得到临时特别股东大会的一致通过,发布公告的当天停牌,第二天一开盘就直接涨停板,由于没有卖盘,几乎全是买盘,能不涨停板吗?这也难怪,既然百分之九十的流通盘都控制在陈开颜手中,只要他不抛售,二级市场哪里有卖盘?并且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没有人卖的股票越是有人抢着买,仿佛这卖股票的与买股票的人是实行总量控制的,此消彼长。“深养殖”的名字更改还没有报批下来,已经连续来了七个涨停板,等到大屏幕上的“深养殖”被改为“深生物”时,股价已经达到二十多元。这时候陈开颜想:事实上我已经解套了,即使我在目前价位抛出,也赚几个亿了。于是在买盘非常抢眼的时候,陈开颜就偷偷地向外悄悄地抛售一点点,尽管是“一点点”,那也是以百万股计的。由于陈开颜的股票分布在近千个股东代码上,并且由于买盘太强,陈开颜的抛售并没有阻止“深生物”股价上升的势头,所以刘益飞并没有发觉。再说刘益飞最近正忙着自己的事,也没有心思那么关注陈开颜的动向。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陈开颜背着他偷偷卖股票的事还是让他知道了。   那一天刘益飞和叶子小姐在一起,叶子无意中夸了陈开颜,说陈开颜这个人确实很讲义气,最近他就提前将几个月前通过她的手融到的一笔资金还了,不但还了,还额外地给了叶子一笔不菲的奖金,感谢叶子为他介绍认识了刘益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晚上与叶子分手之后,刘益飞马上打开电脑,发现最近几天股价虽然仍然保持不断上扬的势头,但上扬的速度明显趋缓,再仔细研究一下成交量,发现自他跟陈开颜合作以来,“深生物”的累计成交量已经超过两千万,既然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都控制在陈开颜的手中,流落在外面散户手中的股票总共不会超过一千万,那么这两千万的成交量从哪里来的?   刘益飞的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如果陈开颜照这个势头向外抛售,一方面“深生物”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每股三十五元,如果那样,刘益飞手中的三百万股就永远只能是一个不能兑现的数字,另一方面,等到下一届股东大会的时候,他们就达不到控股所必需的票数,就会被挤出董事局,一切又恢复原样。   刘益飞非常气愤,心里大骂陈开颜“农民”。但气愤没有用,骂也没有用,关键是要解决问题。刘益飞冷静地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一边想着“老子一到三十五元马上出逃”,一边拨通陈开颜的电话。   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9) “你那里说话方便不方便?”刘益飞故意捂住话筒假装紧张地说。   “你说。”陈开颜一边说一边从包厢往门外走。   “出事了。”刘益飞说。   “什么事?”陈开颜问。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还是马上过来吧。”刘益飞说。   “你在哪里?”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了一个地方。   几分钟后,二人碰面了。   陈开颜满面红光,刘益飞一脸焦虑,与两个月前完全倒了一个个。   “什么大事?”陈开颜笑着问,“什么事大哥我给你摆平。”   “不是我的事。”刘益飞低声而焦急地说。   “不是你的事你急成这样干什么?”陈开颜问。   “是你的事!”刘益飞说。   “我的事?”陈开颜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   “是啊,”刘益飞说,“你的事我还能不着急吗?现在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你要出事了我还能跑得了?所以着急呀。”   陈开颜见刘益飞这么紧张,自己也紧张起来,努力在想自己可能有什么事。想不出来。   “快说什么事。”陈开颜这一下真急起来了。   陈开颜真急起来,刘益飞反倒不急了。   刘益飞这时候左右看看,仿佛怀疑这里有“克格勃”的人在盯梢。刘益飞这个动作一做,陈开颜更加紧张,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里不安全,”刘益飞说,“跟我走。”   刘益飞领着陈开颜来到停车场,示意陈开颜跟上他的车。陈开颜也糊涂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老实实跟在他车子的后面。   车到海边,刘益飞停下车,往海边步行了一段距离,停下来,掏出防风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又将烟和打火机递给陈开颜,陈开颜示意不要,并且问:“到底怎么啦?”   刘益飞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说:“麻烦呀。”   “怎么麻烦?”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他妈的,现在我们情况好了,股价也上去了,原来那几个股东又反悔了,说我们当时进入董事局是不合法的。”   “怎么不合法?”陈开颜问。   刘益飞又猛吸一口烟,说:“这帮小子说我们当时的计票方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陈开颜问。   “第一,”刘益飞说,“他们查出我们投票的股东代码卡许多是连号的,而且一连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第二,说我们的不同委托书上,委托人的签字是同一个笔迹。假如前一个问题是线索的话,那么后一个问题就是证据,你说麻烦不麻烦?”   陈开颜傻了,这还真是个麻烦。股东代码卡是证券公司营业部连同身份证一起给办的,好像真是连号的,至于同一个笔迹,那更是没办法的事,陈开颜总不能真找一千个人来填委托书吧?   “那怎么办?”陈开颜真紧张了,他只出来一个零头,绝大部分还在里面,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其实这种麻烦早晚会有的。”刘益飞说。   “怎么说?”陈开颜问。   “你的目的不是解套吗?”刘益飞说,“既然是为了解套,随着股价的抬高,你必然会慢慢出货,但是你现在手中的股票刚刚够控股,一旦你出了一批货,哪怕是出五分之一,你实际上就达不到控股数目了,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比如第二大股东或者十个以上的散户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在会上一清点票数,就发觉你已经不具备控股资格了,就会马上要求改组董事局,如果那样,我们‘鸡尾酒计划’不是为别人做嫁妆了吗?我们手中剩下的大部分股票不又是被套住了吗?”   “那怎么办?”陈开颜问。陈开颜此时已经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自己心里知道,如果此时就发生刚才刘益飞说的那样的事,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那么他偷偷出货的事立刻就会暴露,如果那样,刘益飞肯定要和他翻脸,并且他手中的绝大多数股票又重新被死死地套住。陈开颜知道,股票涨起来有多快跌起来就更快,因为同样的百分之十,涨和跌的基数是不一样的,有一个经纪人曾就这个问题专门跟他讲过一小时,所以陈开颜对这个问题认识特别深刻。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10) “拖。”刘益飞说。   “拖?”陈开颜问。   “对,”刘益飞说,“好在董事长和董秘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先拖住再说,只要先拖住不开临时股东大会就好办。”   刘益飞的话算是说到陈开颜的心里去了,陈开颜现在最怕的就是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但是拖又能拖多久呢?拖到最后怎么办?   陈开颜问:“拖到什么时候?”   刘益飞此时那根烟已经抽完,思路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也更清晰。刘益飞说:“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一家大机构,让他们来收购我们的法人股。只要他们收购了‘深生物’一部分法人股,我们就能牢牢控制董事局。”   陈开颜一想是这么个理,彼消此长,只要我们能控制百分之十的法人股,就能够从二级市场上出逃百分之二十的流通股,然后还照样控股。   “谈得怎么样?”陈开颜问。边问心里还想,他妈的这个小子不愧是中国的巴菲特,脑子就是好使,想得确实周到。   刘益飞说:“他们对我们的‘鸡尾酒计划’非常感兴趣,并且告诉我,实际上鸡尾酒疗法中的那几种药成本非常低,如果我们这个计划能够实施,将是百分之几百的利润。”   “是吗?”陈开颜又喜笑颜开了。   “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刘益飞说。   “哪两个?”陈开颜问。   “第一是要他们愿意买,第二是要这边的股东愿意卖。”刘益飞说。   说了等于没说,陈开颜想,这不是废话吗?任何交易不都是这两个问题吗?   刘益飞不管陈开颜怎样想,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说。   刘益飞接着说:“我跟北京的人说了,说我们的股票非常有潜力,涨到六十元都没问题。”   “他们怎么说?”陈开颜问。   “他们说,别说六十元了,只要能涨到四十元,我们就有信心了。”刘益飞说。   “你怎么说?”陈开颜又问。   刘益飞说:“我当然告诉他们没问题,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没发觉这几天突然增长势头放缓了吗?”   陈开颜心里一惊,仿佛自己做小偷被刘益飞捉住了一般。于是做贼心虚地打圆场:“任何一只股票涨急了都要放缓一缓,再说我们最近也没有出台新的利好,买家当然要看一看。”   刘益飞没有接陈开颜的话,他故意不想捅破这张纸,他还要将计就计,于是说:“关于卖家这边,我觉得问题不大。卖还是不卖说到底就是一个价格问题,只要价钱出得高,没有不卖的道理。到时候大不了我们暗中补贴北京那边一点。”   “什么意思?”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比如北京那边能够接受的购买价是每股六元,而这边股东愿意出让的价格是每股八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暗贴买方每股两块钱,以促成这桩交易。”   陈开颜马上就在心里面算了一笔账:每股贴两块,二级市场可以套出两股,实际上就相当于每股少赚一块,行!   “我们现在做一下分工,”刘益飞说,“我明天就上去,再去跟北京那边交涉一下,给他们打打气,顺便催办一下‘鸡尾酒计划’,你在这边守住盘口,无论如何要保证上扬的势头,最好不要涨停板,要保持微微上扬的态势。”   刘益飞的分工很合理,但是陈开颜有苦难言,要想保持每天的上扬势头,就要护盘,所谓护盘,就是手里要有一定量的资金,一旦遇到有人抛盘,赶快就要接住,否则就要下跌。本来百分之九十的流通盘控制在自己手中,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自己不抛,几乎没有什么抛盘,现在他自己放出去一千万多股,结果就有了获利盘,那些比自己更农民的小散户,在二十元左右接了自己的盘,现在已经涨到二十三元,如果再往上涨一点,比如涨到二十五元,很难保证他们不跑,一旦他们要跑,自己手中再没有资金接住,弄不好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想到这里,陈开颜说:“能不能再发几个利好配合一下?”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11) “不行,”刘益飞说,“要是我们现在就将利好出尽,到时候大规模派发怎么办?利好出尽了也就该出货了。你手中的股票早晚是要派发的,就像你自己说的,股票只有卖出去才能说赚了多少钱,我们的利好要慢慢发,要留到你出货的时候才发。”   “我什么时候出货?”陈开颜问。他差一点就说“我已经出了一些货了”。   “等到北京那家机构进来以后,”刘益飞说,“这样我们即使出了一批货,还能保住在董事局的地位,只要我们控制董事局,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总会有办法,实在不行就来一个大送配,不愁派不出去。”   刘益飞这么说着,陈开颜心里就高兴一些,借着这份高兴劲儿,陈开颜说了半句实话。   陈开颜说:“我现在手中一分钱没有了。”   刘益飞听了这话没吱声,仿佛不相信。   “真的,”陈开颜说,“实在是没有钱护盘。”   刘益飞说:“你可以重新质押呀。”   一句话提醒了陈开颜,对呀,可以重新质押呀!陈开颜可以以自己手中的股票作为抵押,从证券公司按一比一透资,比如一千万股票,在股票价格是每股十二元的价位时,他可以透资一点二个亿,现在股票价格已经涨到每股二十三元了,只要重新办个质押手续,他就可以透资二点三个亿,刨去原来的一点二个亿,账面上可用资金又有一点一个亿,他完全可以拿这一点一个亿护盘。陈开颜此时心里想:要是我前几天不为小利所动,不抛去那一千多万股,那么我手中仍然掌握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也就不存在护盘的问题了,现在倒好,要护盘就要买进股票,等于是自己在二十元价位卖出去的股票,现在要在二十五元以上再接回来,这不是给散户打工吗?没办法,自己拉的自己吃。   刘益飞真的去了北京,并且将自己在北京住所的固定电话告诉陈开颜,以便陈开颜能随时掌握自己的行踪。   刘益飞和陈开颜每天保持电话联系,有时陈开颜晚上与他通话,刘益飞会突然冒出一句:“你打我座机吧,座机清楚。”   刘益飞刚开始是报告“鸡尾酒计划”的进展情况,并且说他想推荐国家医药管理局的一个处长来当“深生物”的总经理,说如果这样对他们的计划推进会大有好处,陈开颜说:“没问题,我不是说好一切听你安排吗?”刘益飞说:“不行呀,人家知道我只是个马仔,要从国家机关的岗位上下来,不见真佛心里没底呀,你看你要不要亲自来北京和处长见一面?”   后来刘益飞又汇报这边法人股收购的情况,意思差不多,好像只要二级市场股价能达到四十元,他们马上就去签订法人股收购协议。刘益飞在电话中还特意要求陈开颜做做老股东们的工作,让他们多少让出一部分法人股出来,就说如果他们不出让,这边“鸡尾酒计划”不好开展,别人一点股份没有,谁愿意出力呀?   这么七汇报八要求,“深生物”不声不响地爬上了每股三十五元价位。   这一天刘益飞给陈开颜打电话,说:“你帮我把那三百万办一个质押手续,看能不能套出一个亿来,然后帮我再买进两百万‘深生物’。”   陈开颜问:“怎么?这么高的价位你还要进?”   “这个价位算高吗?”刘益飞说,“如果你要是觉得高,干脆帮我质押出钱之后,你倒给我两百万怎么样?”   陈开颜没说话,仿佛在思考刘益飞的话,这样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说:“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回来办吧,反正现在已经到了三十五元价位,那三百万已经是你的了,你自己可以办了。”   其实刘益飞等的就是这句话!   “行,”刘益飞说,“你先替我跟营业部整一个合同,尽可能比例大一点,然后传真给我,如果没问题,我立刻飞回去签字。然后我们俩一起上来,怎么说你也是幕后老板,关键时刻还是要跟他们见一面。”   陈开颜说好。   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12) 刘益飞回去跟证券公司签了一份透资协议,同时要求收回原来的监管协议,营业部老总说收不收回无所谓,反正现在股价已经超过三十五元,那份协议已经自动失效了。刘益飞说那不一样,如果明天又跌回三十五元以下呢?   刘益飞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开颜也一直在场,但他始终没有说话,仿佛这件事真的已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刘益飞见营业部不想退回监管协议,心里有火,当着陈开颜的面质问:“这股票现在算不算完全是我的?”   营业部老总说:“算,算。当然是你的。”   “那好,”刘益飞说,“我马上转走,全部转走,我到其他地方照样可以透资,照样可以继续做。”   营业部老总好像很为难,看看刘益飞,又看着陈开颜。   刘益飞说:“是我的股票,你看他干什么?!转!现在就转!”   股票自由转入转出是投资人的基本权利,营业部不敢公然违规,只好给他办理转出手续。   第二天,“深生物”发布公告,报告“鸡尾酒计划”的最新进展,刘益飞趁机将三百万股全部变现,并且当场给陈开颜打了个电话,说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陈开颜问为什么?刘益飞说不为什么,我们当初不就说好了吗?我保证将“深养殖”拉到每股三十五元以上,你现在看看盘口,差不多都接近每股四十元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那么下一步呢?”陈开颜问。   “下一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刘益飞说。刘益飞现在也是亿万富翁了,他有资格这样对陈开颜说话。   “帮人帮到底嘛,”陈开颜说,“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啦。”   刘益飞静了半天没说话,仿佛在认真思考陈开颜的建议,然后说:“行,我们可以重新再签一个协议,继续合作,不过你必须对我公开你的所有账户,让我核实,否则你如果偷偷地出货我怎么办?”   陈开颜哑了。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陈开颜问:“那么北京那边的事呢?”   “黄了。”刘益飞说。   “为什么?!”陈开颜急了。   “北京的人是通天的,”刘益飞说,“不知他们从什么渠道证实一个消息,说你根本就没有持有深生物百分之九十的股份,达不到控股的要求,他们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骗了他们。你说我冤不冤呀?”   这下陈开颜彻底哑了。   彻底哑了的陈开颜突然听到叶子小姐在电话那头小声地说话,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骚货!然后将电话轻轻地挂了。   陈开颜的感觉没有错,叶子小姐此时确实跟刘益飞在一起。   叶子说:“你干吗现在就收手?照目前这个势头,涨到五十没有问题。”   刘益飞伸手将叶子拥入怀中,腾出右手点着叶子的鼻尖,说:“如果这个陈开颜真能按照巴菲特的长期投资理论行事,‘深生物’当然可以长期持有,别说涨到五十,涨到六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他不行,你想过没有,他上个月从哪里来的钱还给你那个客户的?”   叶子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从刘益飞的怀中挣脱出来,说:“他那时候就开始出货了?!”   “是的,”刘益飞说,“作为深生物最大的股东,而且是绝对控股的第一大股东,他自己都有这样的短期心态,你让别人怎么敢长期持有?就算不断地再质押再融资再拉升,股价涨到每股一百元又怎么样?融资成本往哪里摊销?你们这些融资中介的利润从何处出账?越积越多,资金链早晚有断裂的一天,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股价就会像雪崩一样坍塌。你知道这种情况叫什么吗?”。   叶子想了想,说:“叫‘崩盘’。”   “对,”刘益飞说,“崩盘。”   刘益飞这样一确认,叶子的眼前马上就出现了雪崩的情景。   雪崩呀,那是一种什么情景?!谁能阻挡?!谁能躲过?!可再一想,是谁制造了这种雪崩呢?可能正是这些受害人自己。比如她自己,比如刘益飞,当然,更少不了陈开颜。一想到陈开颜,叶子就自然紧缩了一下。皇帝的盛装总有一天被戳穿的,“深生物”现在那么高的价位,但如果没有实质性业绩支撑,大庄家陈开颜其实就处于严重被套状态,而且价位越高他被套得越牢,因为他根本不敢出货,“纸上富贵”永远不能变现,相反,一旦有人出货,他还要赶快接着,否则,就真的崩盘。   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二章 寻找巴菲特(13) “看他这下怎么解套。”叶子想。   陈开颜怎么解套我们暂且不论,我们先看胡君声是如何解套的。或许,等看完胡君声解套过程之后,就能为陈开颜找到解套良策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三章 解套(1) 庄家也有被套的时候。胡君声现在就被套住了。   胡君声在常砥中身上是花了大价钱的,否则他也不敢贸然做这个庄。   传统经济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经济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三年前,只要手中有钱,有足够的钱,你想做哪只股票就做哪只股票。《沙家浜》里的胡传魁是“有枪就是王”,三年前的股市是“有钱就是王”。现在不行了,现在有钱只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如今坐庄除了有钱之外,还必须学会直接与上市公司和媒体打交道,否则再多的钱也可以被淹没在人民股市的汪洋大海之中。   常砥中是华夏在线的董事长,胡君声在常砥中身上花大气力就是想让常砥中配合自己操作,其中“镇庄之宝”就是兑现今年十送十的计划,正因为有了常砥中这个十送十的承诺,胡君声才敢大举杀进华夏在线。   华夏在线流通盘是5000万股,胡君声现在已经持有3700万股,基本控盘。但现在常砥中突然被“双规”,没法兑现他的十送十承诺了,而如果没有这个十送十的计划,胡君声控盘也没有用。说到底,股票是要等到卖出去之后才能知道有没有赚钱,才能知道赚了多少钱,否则最多只能是纸上富贵。胡君声不要纸上富贵,他要实打实的收益。   华夏在线的建仓成本约每股8元,现在的价位是元。纸上富贵是有了,但如果不能顺利地实现高位出局,一旦赶上非理性暴跌,账面收益顷刻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弄不好还会跌破建仓价。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实上,中国的股市目前还处于“搏弈期”,这样的非理性暴跌和非理性暴涨一样,每年都会来一次。胡君声不想成为这种非理性暴跌的受害者,他甚至也不想成为非理性暴涨的收益者。胡君声相信理性投资,他的“理性投资”与巴非特的长线投资还不一样,主要是他不相信中国具备巴非特理论的生存基础,再说他也没有巴非特的那份耐心。胡君声的“理性投资”就是要搞定目标公司的董事局,搞定媒体,然后在低价位建仓,高价位出局。胡君声认为不管是这理论还是那理论,低买高卖才是股市的“内经”。巴非特的长期投资理论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就实质来说,巴非特长期投资理论事实上也是“低买高卖”,只不过由于国外资本市场发展太成熟了,太规范了,以至于他们没有中国股市市场每年必发的暴涨暴跌,所以巴非特只能将操作周期拉长,改为“长期投资”。胡君声曾经权威性地指出:如果巴非特来到中国市场,他一定会修正他的长期投资理论。   胡君声是谦虚的,他没有说“如果巴非特来到中国市场,他一定会遵从我的‘理性投资’理论”。   我们不知道如果巴非特真的来到中国会不会遵从胡君声的“理性投资”理论,但我们知道眼下他的理论出问题了。原因是他理论的基础发生了动摇,常砥中被“双规”了,十送十的计划没法兑现了。在不可预期的突发事件面前,他的“理性投资”理论失灵了!假如说胡君声的理论是一道非常科学的软件程序,那么突发事件就是一个突然侵入的病毒。再好的程序碰上厉害的病毒也要失灵。   胡君声确实是谦虚的。事实上,他已经想好了要在常砥中正式逮捕之前将华夏在线彻底清仓,套出现金,然后再寻找新的市场机会。胡君声是一个赢得起也输得起的人,况且他现在在这个价位出货也未必是输。但是他不像其他大老板那样惟我独尊,他在每一次做出重大决策前都要召集他的干将们在一起议一议。他觉得议一议大有好处。这些年来他的事业一直稳步前进,不能不说与他的这种谦虚的态度有着内在的联系。   邱助理就是他的核心干将之一。   邱助理比胡君声大两岁,也比他高一级。二人一直以校友相称,但事实上他们并不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只不过两个学校正好门对门,加上后来院校合并,两所学校合二为一,说是校友当然也不过分。胡君声与邱助理以校友相称并且甘当“学弟”,只能说明他谦虚。其实校友又怎么样?不是校友又怎么样?关键是要两个人能合得来。如果能合得来,不是校友胜似校友,如果合不来,是同班同学也没用。胡君声与邱助理就非常合得来。   邱助理在“下海”之初就是给胡君声打工的,但当时胡君声只拥有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公司,这种非常不起眼的小公司往往实行家族式管理,胡君声自己当总经理,他的弟弟当副总经理,老婆管财务,妹夫管业务。这样就没有邱助理的位置了。邱助理曾经跟胡君声开玩笑,说你能不能再有一个妹妹,这样我也可以成为你妹夫,关系就顺了。胡君声当然不可能再冒出一个妹妹来,就是真冒出来也肯定是假的,于是好讲好散,另谋高就,应聘去了王冠集团公司当了董事局主席助理。   眼下助理的概念正在发生异化,君不见众多的助理已经异化为“小密”吗?但拿助理当“小密”的往往是小老板,真正的大老板不是这样。事实上,邱助理在当王冠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助理时,实际权力大于集团总裁。道理很简单:王冠集团是一家真正的公众公司,所谓“真正的公众公司”就是它的股权相当分散,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股东。这样的股份有限公司从理论上说最符合现代企业制度,因为他不像有些一股独大的公司那样,上市公司实际成为母公司的“儿子”,作为“老子”的母公司可以通过关联交易的方式来侵吞上市公司的资产,甚至可以无偿地长期占用上市公司的资金。但这些都是外国的金融专家根据他们本国或西方国家的普遍现像总结出的规律,这些规律到了中国就不好使了。中国的实际情况恰恰相反,那些直接由国营大企业“改造”过来的上市公司,他们的董事长其实是当地组织部门选拔任命的官员,看起来非常不合情理,但事实上他们还不敢乱来,因为当地组织部门既然有权力任命他,也同样有权力免去他,所以他们在个人敛财方面还不敢明目张胆,还要有所收敛。但是王冠集团不一样,王冠集团是真正的公众公司,真正的公众公司就是没有“老子”的公司,没有“老子”的公司说话算数的老板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董事局主席,其他一切人员,包括总裁,都是给主席打工的。主席今天要你当总裁你就是总裁,主席明天不要你当总裁了,你就是“被裁”,尽管总裁与被裁仅一字之差。因此,在王冠集团王国里权力大小并不一定是按职位高低划分的,关键是看你对主席的影响力。邱助理对主席的影响力最大,所以邱助理在集团公司的实际权力最大。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三章 解套(2) 王冠集团是当时深圳最大最早上市的股份有限公司之一。在邱助理担任王冠集团主席助理的那几年,他不但帮助主席成功地策划了多次增发和B股上市,而且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第一大股东的猖狂进攻,由于第一大股东持股也不足百分之十,所以邱助理可以帮助主席巧妙地利用流通股的同等投票权牢牢坚守在主席的阵地上,没有退却一步!   “邱助理”这杆大旗就是那时候竖起来的,而且万里长城永不倒。那几年,王冠集团的总裁和副总裁几乎是每年一换,但“邱助理”成了长青树,以至于后来胡君声成长起来之后再回过头来请邱助理来担任环球投资公司老总时,邱助理经长时间充分考虑,只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是改“环球投资公司”为“融券公司”,第二是他只当助理,不做老总。关于第二点,胡君声没有疑问,“邱助理”已经成为品牌,可以理解。关于第二点,胡君声不理解,于是邱助理解释:融券公司是银行与券商之间的桥梁。这种解释当然也只有胡君声能听得懂。胡君声不仅听懂了,而且马上恍然大悟,立即照办,“环球集团”正式更名为“中融集团”。   邱助理之所以好马愿吃回头草,就在于胡君声与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胡君声现在与邱助理一起听取大家的意见。邱助理在这一点上也与胡君声一样,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个聪明人的智慧大于一个人,而一群聪明人的智慧多于两个人。   胡君声鼓励大家多多发表意见。   邱助理则抛砖引玉,说:“据我看,华夏在线的基本面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董事长‘双规’应该是短期利空,我们不如暂且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胡君声说:“我担心新的董事长不容易在短期内养肥,而且新董事长一般要开创新局面,不轻易啃前任留下的剩骨头,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早出来。”   胡君声与邱助理故意这样意见相左,就是想带动讨论气氛。如果像国营单位或者像王冠集团那样的上市公司召开董事会一样,领导的意见很一致很明确,下面的人肯定是照着领导的意见往下说,那么“议一议”根本就达不到目的。   果然,与会者见老板和老板的心腹都拿不定主意,于是都觉得自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讨论热烈起来。   西安分公司的小马说:“既然华夏在线已经有问题,不如杀跌出货算了。大家可以算一下,第一个跌停在12元左右,估计一路减仓可以卖出200万股左右,第二个跌停在元附近,可以再卖出150万,第三个跌停还是在9元以上,我们可以多次打开跌停,如果成交量达到1000万左右,刨去我们自己回吃的200万,又实际出货800万。这时候中小散户看到连续多日跌停后,成交量突然放大,肯定会在低位补仓,以降低持仓成本,我们在次日正好把剩下的股票可以基本倒出去。”   资金部经理陈向阳听得心惊肉跳,如果采取这种办法出货,他得去跳楼了。陈向阳用他老婆的户头在一家营业部透支跟了这支股票,按照小马这样杀跌出货,庄家把跌停封得死死的,他想跑也跑不掉了。如果那样,营业部肯定会在第三个跌停板的位置对他的股票强行平仓,他马上就会变为负资产者!陈向阳现在正在闭眼祈祷,祈祷赶快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要是实在没有人站出来,他就不得不赤膊上阵。如果那样,精明的邱助理一定会闻出他偷偷坐轿子的气味来。陈向阳出汗了。   突然,上帝的声音出现了!   “如果杀跌出货,我们这次不是白做了?”   陈向阳不敢确定这声音来自何人,但他相信偷偷坐轿子绝不止他一个,因为在这个声音的后面马上就跟着一片附和声。陈向阳当场松了口气。   小马站着说话腰不疼。说:“如果按我刚才说的方法出手,基本利润也还是能保证的,关键是自己主动呀。如果一味地等待,资金回笼不了,没法重新寻找新的市场机会,那才是最大的损失!这个市场每天都有机会,有现金就能把握机会。”   胡君声和邱助理见大家畅所欲言,暗中得意,他们至少已经从大家的发言中嗅出谁偷偷地坐了公司的轿子。但这还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能都找出比一路杀跌出货更好的办,也许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们不甘心,所以他们要试试。   胡君声说:“很好,大家还有什么高招?不妨说出来,啊。”   然而事与愿违,胡君声这样一鼓励之后,会场反倒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了。   这样寂静一段时间之后,来自北京分公司的小丁说话了。小丁说:“我同意现在就出货的提议,但是不赞成杀跌出货的办法。杀跌出货是下策,不仅我们自己损失,而且会留下‘恶庄’的骂名,何苦呢?其实华夏在线这只股票本身是很适合坐庄的,否则我们当初也不会选择它,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收集到足够的筹码,就这么轻易出去了?选择一只好的目标公司并收集到足够的筹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我们已经在华夏在线上投入那么多精力,就不应该轻易放弃,总要有所收获才是,能有大的收获就不要寻求小的收获。我觉得眼下我们要逆向思维,将计就计。比如坐庄的人都非常痛恨‘老鼠庄’,但我们有没有想到利用‘老鼠庄’呢?我现在想了一个不成熟的方案,不知可不可以提出来供大家参考。”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章 解套(3) 小丁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不说了,表面上是谦虚,其实是故弄玄虚。   邱助理对小丁这一套很反感,他不理解聪明的人为什么往往总是让人不舒服,他想大概这是上帝的高明,上帝不能让优点全部被一个人占去,你身上优点多了,我就来一点缺点给你。然而反感归反感,但邱助理还是意识到小丁的讲话有料,于是鼓励他继续往下说。胡君声也催着“快说,快说。”   小丁得到老板和邱助理的鼓励,感觉更加不错,所以继续说。   “各位不知注意到没有,”小丁说,“由于竞争激烈,很多证券公司现在都采用返还佣金的方式吸引客户。于是一些股评人士在一些证券营业部开设工作室,拉一些大户,想以此赚取佣金。有些名气比较大的股评家工作室规模还相当大,而且还不止一个工作室,差不多就是私募基金了。如果我们将计就计,直接请一个这样的股评家来操盘,故意把‘猛料’暴露给他,那么-----”   小丁在关键时刻的关键地方又突然停下来,仿佛他是一个调皮的机器人,关键时刻必须冲充电,否则就没法继续工作。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这一次邱助理没有继续给他充电,邱助理已经听出地雷的秘密来了。   邱助理在胡君声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子,嘀咕得胡君声直点头。   胡君声显然有些兴奋,将心里意会的东西一下子说了出来。他说:“好!我们马上聘请股评家来操盘。”   邱助理见老板已经说出来,只好做具体布置:“请股评家的事由我向老板推荐,陈向阳负责组织资金。其他人要集中起来,委屈一下大家,现在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跟家里打电话,必须在这里通话,打完电话后把手机关掉。然后谁也不准对外联系。”   胡君声给邱助理打气,补充说:“这件事情由邱助理负责,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邱助理提出:“要不要让小丁担任副总指挥?”   胡君声说可以。   邱助理发现高傲的小丁投来异常感激的目光。   邱助理为小丁惋惜。他想:如果这个小丁多看点四书五经,多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那该多好呀!但是如果那样,他不就成了“丁助理”了?他成了丁助理,那么还有“邱助理”吗?   胡君声和邱助理及小丁三人密谋。他们决定请大名鼎鼎的K先生“操盘”。K先生不仅是股评人士,而且已经成了明星。胡君声他们要找的就是明星。是明星才有能力接这个大盘。   说股评人士K先生是明星并不是哗众取宠。如今股评也已经职业化,并且是一种新人辈出的新职业。这几年股市不怎么样,但股评新秀却涌现不少。特别是电视股评推广后,使有些股评人士一下子成了电视明星。这也不奇怪,在电视上露面的机会多了自然就成了明星,既然前几年做广告的都做成了明星,“燕舞小子”不就成了明星吗?那么这几年做股评的当然也可以并且应该能够成为明星。这叫做各领*三五年。事实上,如今电视也商业化了,电视台为了提高收视率,千方百计地迎合观众的口味,既然中国有那么多人参与炒股,电视台为什么不多开几个频道?因此,电视台在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股评明星的同时,也制造了自己的空前的收视率。虽然现在有人批评股评家大多数与算命先生差不多,更有人一针见血地问股评家:既然你们那么有把握,还当股评干什么?干脆自己看好哪只股票好就买哪只算了。但即使是算命先生,也分三六九等,K先生至少算是“算命先生”中的*。   K先生是作家出身,但他与一般的作家不一样,一般的作家抱着“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头衔不放,K先生则觉得在商品经济大潮中,一切“家”都应当职业化,都应当服从商品经济规律。商品经济的规律就是等价交换的规律,就是商品买卖规律。既然教师可以出卖知识,大学可以出卖文凭,哲学家可以出卖智慧,做官的可以出卖权力,部队都可以出卖军车牌照,那么,“人类灵魂工程师”为什么不可以出卖灵魂?于是K先生直接将文学当作商品,把有限的文学天才用于无限的经济活动中。刚开始是充当吹鼓手,谁给钱就替谁歌功颂德,当然能给得起钱的自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普通老百姓买不起“金喇叭”,而K先生不是一般的吹鼓手,K先生是个只吹金喇叭的吹鼓手。只吹金喇叭的K先生后来又进一步发展成为枪手,干脆直接替别人作文写书。当然,这些“别人”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那些有钱人,其中主要是“胆商”。   中国有一大批“胆商”。这些人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收益者,他们在别人还为争取“非农业户口”和“干部身份”而忙碌的时候,就敢于第一个吃螃蟹,于是发财了。事实上,这些“胆商”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下海”问题,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站在海里的,见着海上漂来的财富难道还不会捞起来吗?这些“胆商”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当时中国社会的最底层,有些干脆就是劳改释放人员。但这些人智商不一定低,因此他们一夜暴富之后就要做一些与“上流社会”身份相适应的事。最初是在胸前挂上两枝钢笔,后来发觉这样不行了,因为常常有人误认为他们是卖钢笔的,于是就花钱买文凭,先是买大专文凭,当大专文凭贬值之后,这些智商比较高的“胆商”就绕过本科,直接买MBA。他们中的一些先进分子甚至花大价钱买了美利坚合众国的MBA,但他们很快就发现MBA以更快的速度贬得一文不值,于是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著书立说。他们往往花钱请K先生这样具有开拓精神并勇于献身的作家替自己写书,然后花钱从国家正规的出版社买得书号,再做精美印刷包装,然后费大力气练习签名,每当送出去一本,不但当场签上“赠某某某雅正”字样,而且向你诉苦:“没办法,盗版太多!”完全是一副受害学者的标准模样。令你不得不肃然起敬。 第三章 解套(4) K先生就充当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枪手。K先生发现当枪手比当作家简单,作家的写作需要消耗大脑,当然,少数作家除外,比如少数美女作家,但即使是少数美女作家也还需要消耗自己身体的其他器官。然而当枪手不需要,当枪手有时候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一把剪刀。反正只要“著作”中不出现反党言论,不明目张胆地描写*与暴力,不宣扬*功,出版社的书号是大胆地出卖的。K先生有时候甚至发现出版社其实是在求他,与当初自己发表消耗大脑写出的正规东西时的情况正好相反。刚开始他还是小心翼翼,后来他就变成社长的老板了。也难怪,这年头谁给钱谁就是老板,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K先生是在他充当一个证券公司老总枪手的实践中接触、发现和认识股票的。那是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充当枪手吃亏了,因为那个老总后来居然靠K先生写的这本书发了大财,而K先生自己得到的仅仅是一个零头!但K先生从这件事情中受到启发:干脆自己直接写一些关于股票方面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写作的最终目的还是需要读者的,既然中国有那么多人热衷于股票,而每一个关心股票的人都需要这方面资讯,那么专门从事这项活动就一定有市场。   到底具有文学功底,K先生写的股评文章可读性相当强。于是,K先生很快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被电视台邀请去做股评。电视股评做长了也就成了明星了。成为电视明星之后,主动向他咨询甚至直接请他当投资顾问的人日益增多,一些证券公司营业部为了吸引顾客,也专门请他去讲课,甚至欢迎他在那里开设工作室。每年K先生从各个证券营业部领到的交易费返还和奖金都以六位记数。还有一个证券公司基于他对本公司的特殊贡献,干脆授予他终生荣誉职员,除了不领工资之外,终生享受本公司正式职工的一切待遇。当小丁和邱助理找到K先生时,他个人已经拥有七八家工作室,直接掌握或间接影响资金总数达数亿元,不比一般的私募基金差。   K先生当时也正在寻找题材。手中的客户多了,总是需要一些真材实料的,老是说模棱两可的话也不行。就是瞎子算命,也还要碰对几次才行。所以,接到邱助理和小丁的邀请后,K先生并没摆什么架子,而是非常乐意地跟着二位来到中融集团。   邱助理先是对K先生一番恭维,对K先生说:“我们经常拜读您的大作,并且组织员工天天收看您的电视讲座,收益非浅。最近您推荐的个股又经常进入排行榜,不知有什么诀窍。”   “诀窍谈不上,”K先生说,“股市没有专家。最近的几次行情被我言中,纯属偶然。”   “不会吧,”邱助理说,“哪能次次都碰巧?再说您K先生的口碑一直那么好,难道这也是偶然?”   K先生显然还是凡人,经不住邱助理连续不断的高帽子,特别是邱助理讲到了口碑,更让K先生忘记了谦虚。这也难怪,K先生与所有的股评人士一样,都很关注自己的口碑,因为他们是靠“口碑”混饭吃的。当然,所谓关注也就是在意。很在意自己口碑的K先生这时候说:“这一点我倒是问心无愧,我这个人对自己和对投资人都很负责任,绝不会因为收了庄家好处而说违心的话。”   邱助理见K先生已经捡起了高帽子自己戴上,赶紧趁热打铁,说:“是啊,我们中融集团现在正缺像K先生这样的人才啊。”   K先生听出了弦外之音,愣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K先生不接话并不是对邱助理的话不感兴趣,而是因为这话出自于一个助理之口。不管邱助理怎样牛,助理毕竟只能是助理,就像西方谚语中的“女人毕竟是女人”一样。像K先生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就是中融集团真心想请他,也轮不到助理跟他谈这个问题。然而,胡君声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邱助理将二位一做介绍,胡君声马上就切入正题。   胡君声对K先生说:“最近公司有些闲钱,邱助理和小丁他们鼓动我在证券市场做一把。我拿不定主意,想听听您K先生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K先生说,“大家切磋吧。”   “别客气,”胡君声说,“要说做其他生意,我胡君声就不谦虚了,但要是说做股票,您K先生就不要谦虚了。好不好?”   “好好好,大家都不要谦虚。胡老板自己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K先生说。   K先生这样说也是有根据的。因为大凡像这样大老板直接请他上门的,与其说是请教,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已经有了主意,但是还吃不准,想听听专家的意见,或者是想让专家来论证自己的意见。   “专家不愧是专家,”胡君声说,“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不瞒您说,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这二位天天跟我说,说得我也动心了,但不敢肯定眼下是不是入市的最佳时机,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   K先生听胡君声这么说,心中一阵窃喜,但表面上还不露声色。   K先生先是抬头看看邱助理和小丁,二位一见专家抬头看自己,马上满脸推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K先生看到这个样子心里非常受用,似乎心情更好了一些,说:“经过这一次的大跌以后,现在已经进入底部区域,应该是抄底的时候了。”   胡君声邱助理还有小丁听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仿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小丁更是好像沉不住气的样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我说是这样的吧。” 第三章 解套(5) 小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K先生听得一清二楚。K先生问:“胡老板你们应该是已经有所准备吧?”   胡君声看看K先生,又看看邱助理和小丁,然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这一段时间他们重点调研了华夏在线公司,这家公司盘子不大,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我们控股这家公司,然后包装一下,再给它注入一些优质资产,推出一个转增股本方案,您看这样行不行?”   K先生打开手提电脑,调出华夏在线这支股票的基本资料,眼睛一亮,兴奋地说:“这个股票流通盘小,质地不错,如果包装一下,绝对是一个大牛股。拉到30元应该不成问题,保守一点也应该在25元以上。如果能有高送配,再做一两个填权行情也是可能的。”   K先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对方三个人的反应。他看见邱助理和小丁脸上都露出兴奋的样子,特别是小丁,边听还边冲着他直点头,兴奋中仿佛还包含着感激。但胡君声却好像还没有最后下决心。   K先生问:“胡老板好像还有什么担心的吧?”   胡君声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点比哭相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说:“是啊,说句不怕伤着我这两个弟兄的话,我是考虑人呀。”   “考虑人?”K先生问。   “对,”胡君声说,“考虑人。”   “怎么说?”K先生又问。   胡君声这时候仿佛有点犹豫,看看邱助理和小丁,然后收回目光,对着K先生说:“项目当然不错,不瞒你说,除了您之外,我也从侧面找其他途径打听了一下,是可以做。但是即使是一个好项目,如果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来操作,也不一定能成功。比如同样是在深圳开饭店,有的人赚老了,有的人陪傻了。”   胡君声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指着邱助理和小丁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搞生产经营的,对资本运做虽有认识,但实战经验少。其实就我自己对股票认识来看,像我们刚才谈的那样操作,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工程,没有一个专家掌舵我不放心呀。”   K先生见胡君声说的这样诚恳,也被他的真诚所感动,不住地点头,他差一点就想说“要是看得起,我过来帮您吧”,但他还是忍住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什么也别说,只有忍得住才能占主动。   四个人这样静了一会儿,邱助理说:“我知道我们不行。很多东西说起来容易,但要是具体操作起来,不请专家肯定是少不了走弯路,付的学费更多。”   “要不然这样,”小丁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说,“我们就请K先生来操作吧!”   胡君声听到这里看了K先生一眼,马上又虎着脸对小丁说:“胡说,K先生是你说请就能请得了的吗?”   K先生的心跳一直随着几位的对话而波动,刚才听到小丁的建议心里一阵狂跳,但马上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现在又听胡君声这么说,他再也忍不住了,马上表态说:“那也不一定。中国人不是讲究‘士为知己者死’嘛,难得胡老板看得起我,只要条件合适,让我来做你们的顾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好,”胡君声大声说,“如果K先生肯屈就,我聘请你做我们的总策划。”   听了老板这番话,小丁好像比K先生本人还激动。马上拉起K先生的手,一个劲地摇,嘴里说着“欢迎欢迎”。   条件是优厚的。K先生看中的“条件”不是个人待遇,甚至不是工作条件,而是支配权,特别是资金的调配全和使用权。中融集团恰好在这方面给予他充分的自主权。包括开户证券公司的选择等。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按照行规,只要是K先生选定的证券公司,将来的交易费返还肯定是打到K先生个人账户上的,而像这样一个操作,佣金往往是七位数。但K先生看中的还不是这些,他关键是看中了操纵权,有了这样的操纵权,他不仅掌握第一手最准确的市场信息,他还能左右华夏在线的几个波段,将来无论做好做坏,即使中融集团做亏了,K先生麾下的工作室肯定是稳赚不赔!只要工作室稳赚不赔,他除了从证券公司拿到佣金返还之外,还能与客户五五分成高于百分之八以上的超额利润。只要工作室稳赚不赔,他就能在客户中维持良好的信誉,当然就是所谓的“口碑”。如果那样,他的工作室就会滚雪球,越滚越大,那么他实际上就成了一个大型私募基金的大老板。你说这些东西不是比个人待遇和工作条件更重要吗?   走马上任后,K先生先是联络了几家证券公司,但结果并不理想。因为K先生同时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大比例透资,二是大比例交易费返还。而按照常理,给了大比例返还就不能再给大比例透资,给了大比例透资就不能再给大比例返还,否则证券公司不等于为你打工了吗?但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K先生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边远地区的小证券公司的小营业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手续费返还50%,再按1比1透支。条件是每月做出1亿元的成交量。这一点小条件是难不住K先生的,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就是一千万资金,他也能给你做出一个亿的成交量来。不就是五个来回嘛。其实证券公司答应K先生近乎苛刻的条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证券营业部之间的竞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程度,而证券公司内部的竞争更加残酷,实行末尾淘汰制,哪一个证券营业部连续三个月成交量处于末尾,该营业部老总自动下台。答应K先生苛刻条件的那个老总就处于这个边缘。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得不大肚婆走钢丝,铤而走险。 第三章 解套(6) K先生在汇报时当然不会说这些。他先是向小丁放风,说现在监管很厉害,我们要想万无一失,最好躲远点,因为每一次的检查都是从深圳上海北京这样的中心城市开始的,我们躲在边远地区,但信息触角伸向大城市,一旦发现检查,赶快收缩还来得及。   这就是K先生的高明之处。他先向小丁透风,他相信小丁肯定会将这些消息透露给邱助理甚至是胡君声。果然,当天下午小丁就对他的选择恭维了一番,并且“无意中”透露一句:“老板说了,专家就是专家,什么事情都考虑得周到。”K先生听了豁然有一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感觉。他发现:财运来了是挡不住的。   第二天,当心中已经有底的K先生将自己的计划向胡君声汇报时,胡君声二话没说,当场指示邱助理:立即将中融集团的100万股华夏在线股票转托管到K先生指定的证券公司营业部。K先生见胡君声这么信任自己,连问都没问一下,那一刻真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   有了这一百万股,K先生马上按协议向营业部再透支1200万元。   邱助理说:“资金用完说一声,我再给你打过来。”   大约还是那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影响,K先生并没有马上将账上的1200万立刻花完。他先是做了个周密的计划,准备在13元位置慢慢建仓。第一天他试了一下盘,盘面很轻,只用了几十万股就几乎拉到了涨停,然后他打压吸筹。几天之内,华夏在线保持了比较好的活跃程度,但股价并没有大幅拉升,仿佛一切比他预想的还好,他将成本控制在13元左右的计划也将顺利实现。资金快要用完时,邱助理主动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资金,如果需要,马上就打过来。并说胡老板的意思是下个礼拜就开始拉升,免得夜长梦多。K先生由于担心自己麾下的工作室还没有完成建仓,所以对邱助理说不急,先稳定几天。   K先生已经向他麾下的工作室发出指令:卖掉所有的股票,腾出现金,全部在15元以内满仓吃进华夏在线。   兵贵神速。K先生终于在中融集团大资金打进来之前完成他自己麾下所有工作室的建仓工作。那一刻他也微微感到有一点对不起胡君声,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老鼠庄跟得也太恨了,他甚至想到应该留点汤让中融集团喝,但是没办法,利润的诱惑太大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在两天之内让他的各工作室已全部满仓,因为一旦集团的大资金进来,他不拉升是没有道理的,而一旦开始拉升,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自己的工作室想跟都跟不上了。   建仓工作完成后,K先生没等大资金进来,就舆论先行,开始利用他的影响和中融集团提供给他的巨大财力,在各种媒体上连篇累牍地宣传华夏在线的各种利好。并且不厌其烦地组织各种报告会,专门讲华夏在线。K先生说华夏在线将有重大收购题材,而且有高比例送配计划,并断定华夏在线将是一只大牛股。有人提出疑问,说眼下大盘不好,问如果大盘继续下跌,华夏在线还能顶得住吗?K先生略微怔了一下,说挺得住,并信口开河地说:“大盘的研判并不重要,个股往往不理会大盘,这就是为什么在熊市里有牛股在牛市里有熊股的道理。作为散户,关键是要紧跟庄股,坐轿子,搭便车。华夏在线就是一支供你们骑的黑马,就是请你们坐的轿子,就是让你们搭乘的便车!”   一时间,华夏在线成了抢手货,中融集团的资金还没有到账,K先生还没有做拉升,华夏在线就在散户的推动下自动地由13元涨到了15元,也就是说,庄家还没有动,K先生麾下的工作室就已经开始赚钱了,以至于K先生甚至怀疑胡君声另外还有一部分资金在其他营业部另起炉灶。K先生暗中庆幸:幸亏吃得果断,要不然还赶不上这趟特快呢。   比K先生更高兴的当然是胡君声,本来准备杀跌出货的华夏在线,现在全部在13元以上顺利出局,他们的代价仅仅是一百万华夏在线股票,成本不过是800万,而他们的利润是这个数的十倍!   在中融集团抛出华夏在线的最后阶段,大约是受到“大功告成”的思想麻痹,小丁他们抛得急了点,因而引起盘口的波动。K先生看到盘面有异,立即接通邱助理的电话,反映华夏在线有异常。   邱助理说:“不会吧,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呀,应该不会走漏风声呀。”   下周一,K先生再次接通邱助理的电话,说资金用完了,如果要拉升的话,集团公司就要再划资金过来。邱助理问要多少?K先生说先过来5000万吧。邱助理说没问题。   又过了两天,中融集团的资金还没有过来,而此时华夏在线已经出现微微下跌。K先生慌了,再次打电话给邱助理。   邱助理说:“有点麻烦。”   K先生听了心里一炸,问:“怎么了?”   邱助理在电话里半天没出声,然后才说:“问题还没有搞清楚,等搞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K先生手中握住的电话还没有放下。他飞快地想了一想,马上打通小丁的手机。他相信小丁是崇拜他的。   “小丁吗?说话方便不方便?”   “你说,我往门口走。”   “怎么资金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出了什么事?”K先生恐慌地问。   小丁停了一下,仿佛是看看此时此地说话是不是安全,然后压着声音说:“坏了,老板发火了!”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三章 解套(7) “为什么?”   “他说已经有人告诉他,说我们内部有人偷偷地坐轿子。搞得我们现在人人自危。”   “老板有没有怀疑我?”K先生做贼心虚地问。   “那倒好像没有,”小丁说,“只不过邱助理好像是提了一下。”   “怎么说?”   “老板说这件事就是邱助理和我知道,邱助理说不对,说这件事K先生也知道。”   “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正在查。你要注意点。”   星期四,华夏在线在大盘的影响下开始明显下跌。由于没有大资金护盘,K先生“预测”的逆市而上的情景没有出现。各工作室都有点紧张,纷纷打电话询问K先生,K先生回答是正常的震仓,没问题。   黑色星期五,华夏在线董事长的经济问题暴光。华夏在线上午停牌,下午一开盘就出现在跌停板位置,并且卖盘封得非常死。   市场恐慌,中融集团的资金仍然没有到账,但是K先生并没有再给邱助理打电话催要资金,小丁主动与K先生联系还联系不上。   小丁、邱助理、胡君声三人相视大笑,举杯共庆。   下周一,华夏在线再次跌停板。证券公司营业部老总慌了,找K先生到处找不到。   周二,营业部老总下令强行平仓,但是卖不出去。   周三继续跌停板,而且是无量空跌。K先生麾下的各个工作室都发生恐慌,打K先生的手机他也不开机,于是这个恐慌就加了一个N次方。   周四,无量空跌,继续停板。   周五,由于强行平仓未果,营业部老总出事,引起管理层注意,一场由华夏在线违规操作引发的股灾终于全面爆发。   许多天之后,邱助理接到K先生的一个电话,K先生很内疚地说:“真对不起,中融集团上千万资金我无法给你们一个交待了,还害得你们跟着背黑锅。”   邱助理大度地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谁也没想到这家公司突然冒出大的问题。‘黑锅’谈不上,其实我自己也确实在13元偷偷买了一些,现在真是有苦说不出,谁让我贪的,活该!”   邱助理是在骂自己,当然是假意的,其实他自己的建仓成本是8元,正好在13元跑了,说不定接仓的恰好就是K先生,谁知道呢?这就是股市的妙处,比赌场还安全,赌场还不准看牌,但股市没有这个规定,真正的庄家自己想怎么看牌就怎么看牌,想选哪一张牌就出哪一张牌,想什么时候出就什么时候出。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股市上的钱赔了都不知道赔给谁了,不像赌场,知道自己的钱被谁赢走了。被输家知道自己赢了钱也不是好事,因为怕别人记恨在心。股市上你不用担这个心,比如现在,输家K先生好像还欠了赢家邱助理似的,你说好玩不好玩?   在K先生听起来,邱秘书好像是在骂他,但是他并不生气,要生气也就是生自己的气。邱秘书骂的对,谁让我贪的,活该!   K先生现在在骂自己,而且是真骂,不是假骂。   胡君声请大明星解套操作非常成功。邱助理和小丁当然都受到了特别嘉奖,皆大欢喜。但是大明星K先生呢?K先生麾下那些工作室呢?还有外面那些听信了K先生的鼓惑而贸然买进的散户呢?   事实上,任何一次解套的成功都是新一轮被套的开始。没有被套何来解套?尽管解套和被套听起来差别不大。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善庄 一(1) 王星焰刚刚在大班台上坐下,秘书琳娜就进来通报,说他的同学找他。   “同学?”王星焰问,“大学的同学还是中学的同学?叫什么?”   “姓李,”琳娜说,“叫李东,他说是您小学的同学?”   琳娜说着还递上一张名片。王星焰接过名片,并且对着上面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李东?”王星焰问,“小学同学?”   “是。”琳娜说。   王星焰实在想不起来他哪里有个叫“李东”的小学同学了,就是真的有,那也肯定从来没有来往过。   “他说是哪个小学的吗?”王星焰问。   王星焰这样问也不是苛求琳娜,自从万利通公司上市之后,王星焰也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于是认识和不认识的,记得的和不记得的,有交情的和没有交情的,通过写信、打电话甚至找上门来的不在少数。刚开始的时候王星焰还蛮高兴,还能热情接待,甚至还能从这些热情接待中再次确认自己功成名就的感觉,个别以前确实关系比较好的,王星焰还专门给安排在二级公司工作。但是后来发觉这样不行。后来王星焰发现,凡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基本上都是有求于他的,而从来没有能够给他提供什么帮助的,虽然王星焰本来也没有打算要同学给他什么帮助,但是他也不能无限制地帮助这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呀。并且王星焰发现,那些过去跟他关系真的还比较好的,或者现在混得有点出息的,并没有来找他,相反,来找他的总是那些印象不深的,甚至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有时候对方说了半天,王星焰能够回忆起来的,也只是对方所提到的那些人和事,而关于对方自己,王星焰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王星焰后来就专门向琳娜作了交代:凡是自称是我同学的来找我,一律先挡驾,报上姓名来,是否接待或怎样接待,听我的吩咐再说。琳娜到底是在香港工作过几年,这套规矩并不陌生,所以处理起来到也没有什么差错,并且常常矫枉过正,把本来属于王星焰要接待的同学也给礼貌地打发走了。但是今天这个情况有点例外,今天要求见王星焰的这个李东,琳娜不但没有自作主张地将其打发,而且是王星焰一来上班马上就做了通报。   “他是刚刚从加拿大回来的。”琳娜说。   琳娜的回答看起来是所答非所问,其实是挑重要的说。在琳娜看来,来访者小学在哪里上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看他现在在哪里。比如中央来的肯定比省里来的重要,外国来的比国内来的重要,至于现在说这个李东,是从加拿大回来的,那么当然就比从内地来的重要。回答老板的问题,要先捡重要的说。   果然,王星焰来了兴趣。   “大头?不对呀,大头怎么叫‘李东’呢。你能确定他是从加拿大回来的?”   王星焰确实有个大学同学在加拿大,外号叫“大头”,但是大头姓居,叫居元朝,怎么着跟这个“李东”也难发生联系。   “差不多吧,”琳娜说,“要不然先叫他进来?”   “好,噢,等一下,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吗?”   “上午没有,”琳娜说,“中午要跟南海基金的韩总吃饭。”   王星焰想了一下,说行,你让这个李东进来吧。说着还扬扬手中的名片,仿佛这个李东此刻就在他手上了。   王星焰最近心情不是很好,现在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特别是在资本市场上,那种只要股票上市就万事大吉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的过去,王星焰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没能赶上那个股票市场完全是卖方市场的好时代。王星焰实在搞不懂,中期业绩做的那么好,万利通为什么还是跌破了发行价,搞得王星焰灰头土脸的,都不好意思见承销商。   王星焰有点想不通,既然国民经济每年都能保持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的增长速度,为什么作为中国企业精英的上市公司普遍不景气呢?如果上市公司都这么不景气,那么哪些企业景气呢?王星焰想象不出偌大的中国,还有哪些效益好的企业没有上市,说实话,如果还有什么像样的国营企业没有上市,那么也轮不到他的万利通上市。在中国,企业股票上市流通其实是一种待遇,就像以前什么级别的领导可以看什么文件一样。既然是待遇,那么只有等国有大中型企业基本上该上市的都上市了,不该上市的通过适当的包装也上市了,实在连包装也不能上市的就拉郎配找一个条件好点的公司“捆绑”上市,这之后,才能轮到他这样的民营企业。既然好的公司都上市了,而上市公司又全面不景气,那么国家的百分之七百分之八是怎么来的?王星焰不敢设想国家统计部门弄虚作假,事实上这种事情也不好弄虚作假,弄虚作假一年可以,如果年年弄虚作假,窟窿越捅越大,最后怎么收场?王星焰只能感叹自己才疏学浅,跟不上形势。   按说从真正市场规律的角度说,股票的价格高低对上市公司本身的经营不应该有直接的影响,但是具体到王星焰这里不是这么回事。万利通是民营企业,准确地说是王星焰的私营企业,私营企业上市之后,就不是王星焰一个人所有了,而是大家所有,准确地说是凡是持有万利通软件的股民都是企业的老板,所以,王星焰现在还真关心本公司股票的价格,只有股票的价格高了,他才可以顺利地实现他的套现计划,或者说是“利润提前兑付计划”。计划非常简单,就是来一个大分红,每股分配六毛。由于王星焰是绝对大股东,自己一个人差不多就占了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只要每股分配六毛,王星焰就能提前套回上亿的现金,将来无论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和经济形势怎么变,无论万利通经营的好还是不好,王星焰都已经把自己的全都投入提前收回,并且锁进了私人保险箱,等到国家关于“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条款一通过,他自己也等于进了保险箱。关键是他这样做天经地义,合理合法,还可以标榜自己是“最替广大股民利益着想”的董事长。曾何几时,管理层批评上市公司尽玩虚的,动不动就来一个高送配,股民赚了一个响声,并没有得到实惠,实惠还是被上市公司自己得了,理论界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些上市公司的高送配的目的就是从证券市场上再次圈钱。现在好了,现在王星焰反其道而行之,不搞高送配,直接派发现金,而且是大量派发现金,真正替“广大股民”的利益着想,看管理层和理论界还有什么可说的。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善庄 一(2) 管理层和理论界真的不好说什么了,因为王星焰是最大的股民,绝对控股的股民代表,真正代表了最广大股民的根本利益,因为这个“最广大股民”中的绝大多数就是他自己。   既然派发的钱主要是以上市公司的名义派发给王星焰自己,所以王星焰当然关心上市公司的股价,如果股价太低了,即便他以自己手中的股份可以控制股东代表大会,他也不好意思每股派发六毛钱现金。王星焰发现,无论做什么事情,光合法还不行,还要合理,只有较高的股价才能支撑较高的派发,这就是“理”。所以,王星焰现在真的替万利通的股价着急,替中国低迷的股市着急,希望中国的股市走出低迷,希望万利通股价能上升到一个足以支撑每股派现金六毛的适当价位。   王星焰这么想着,琳娜已经把客人带进来了。   果然是从加拿大回来的。是不是从国外回来的,不用看护照,一看神态就知道。王星焰发觉自己看人的本事比看中国的经济形势要准。   “哎呀,果然是你呀,王兄。”来人夸张地说。边说还边夸张地走近王星焰,双手伸的老长,迫不及待地要与王星焰拉手。   王星焰虽然还没有想起来他是谁,但是已经肯定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同学,有两个证据,一是面熟,有遥远的过去某个熟人的影子,二是这个人说的普通话里面有王星焰家乡方言的尾子。王星焰知道,学一个地方的方言不难,难的是说普通话的时候要带上那种方言的尾子,这种“尾子”其实是学不来的,必须在那里长期生活过才行。如此说来,这个客人至少是自己的老乡。于是,隔了大班台,王星焰把自己右手伸过去,同时脸上露出有节制的微笑。   “你好!”王星焰说。边说边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还是没想起来?”对方问,“董正华记得不?”   “记得记得。”王星焰说。董正华当然记得,小学的班主任嘛。这样一说,王星焰的脑子似乎清晰了一点点,至少把检索的范围缩小在他小学六年级的那个班。   “你是我们班的?”王星焰问。   “是啊,三班的,班长是田东升。”   “对呀,班长是田东升呀,”王星焰说,“前几年我还见过田东升呢。”   越说越近了。   “工宣队李师傅记得吗?”对方再次提醒。   “记得呀。”王星焰说。王星焰这么说着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抱歉了,因为这么多人都记得,居然就是把人家加拿大华人给忘记了。   “李师傅就是我爸爸呀。”对方说,“想起来了吗?”   “噢……,你是李……李文宝?”   “对对对,那是我小时候的名字,一上中学就改了,改叫‘李东’,东方红的‘东’。”   王星焰终于想起来了,彻底想起来了,其实只要他上来就说“李文宝”,王星焰肯定早就想起来了。王星焰就是把谁都忘记,也绝不会忘记“李文宝”的。   $$$$$$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善庄 二(1) 李文宝确实是王星焰的同学,准确地说他们同了一年的学,但是那一年他们之间经历的事却让王星焰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王星焰那年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王星焰跟哥哥一起住在他姐姐家里。本来王星焰是跟父母一起下放的,小学快毕业那年,王星焰回到城里,住到姐姐家。   王星焰回到城里后遇到了许多不适应。比如说话。王星焰在乡下的时候,普通话比老师还标准,所以,一旦学校有什么活动,站起来说话的总是王星焰,但是,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现在王星焰说的是“乡下话”。王星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说“乡下话”。其实,王星焰说的还是普通话,只是普通话的尾子带了一点点乡下话。不要小瞧了着一点点“尾子”,就是它,让同学们把王星焰排斥在外。   首先遭遇排斥的是演样板戏。那时候机关学校工厂农村甚至是部队都排革命样板戏。因此,排样板戏不是什么新鲜事,王星焰在乡下的小学里就排过,不但排过,而且还是主要演员,演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郭建光。巧了,现在在城里的学校也排《沙家浜》。按说王星焰以前排过这个节目,并且担任过主角,所以这次的排演应该少不了他,但是他不但排斥在主角之外,而且还排斥在配角之外。这么说吧,连个普通战士甚至是匪兵都没有让他演。   王星焰不服,觉得他们太小瞧人了,甚至是太欺负人了,于是,王星焰主动找到老师,当着办公室许多老师的面,拿出自己在乡下演《沙家浜》时候的剧照,给董老师看,并且说:“我演过《沙家浜》,演的是郭建光。”   王星焰这样一说,当然是语惊四座,几个老师还有一两个同学马上就围过来,看王星焰拿出来的那几张剧照。   “真的呢。”其中一个说。   “我唱的比他好。”王星焰说。说着,王星焰就唱起来。奇怪,王星焰一唱起来,乡下的尾子就没有了,而且确实比那个同学唱的好。   “我看他唱的是好一些。”教音乐的罗老师说。学校的音乐老师也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具体负责人,当然也是排样板戏的具体负责任,所以罗老师的话自然有一定的权威性。   “我还会翻跟头。”王星焰说。说着,径直走出办公室,一个小助跑,当场来了一个侧手接后手翻。   “我看他行。”罗老师说。罗老师在这样说的时候,还特意看看董老师,仿佛是专门征求董老师意见。   结果,真的让王星焰演郭建光了。但是此后不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罗老师突然被抓起来了,是工厂的民兵来抓的。那时候学校归工厂管,工厂的民兵小分队相当于现在的治安办,但是比现在的治安办权力大,可以抓人。   罗老师被抓起来之后,《沙家浜》自然就停排了。又过了一段时间,罗老师又回来了,但是回来之后她就不教音乐了,而是劳动,什么事情都干。其中有一件事情王星焰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刷旗杆子。那时候的旗杆子是木头的,被刷成白色。罗老师身上挂了油漆桶,先爬上旗杆的顶端,然后再开始刷油漆,从上面往下刷。刷一截往下移一截。本来罗老师可能是不想爬上去的,但是工宣队李师傅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突然之间让罗老师有那么大的胆量,有那么大的能力,居然还真的爬上去了!爬上去之后,旗杆突然摇晃起来,吓得罗老师在上面哇哇大哭,惊得其他几个老师赶快跑到旗杆下面,使劲抵着旗杆,仿佛这样就能保住旗杆不摇晃,或者保住罗老师不从旗杆上掉下来。王星焰记得几个老师当中就有董老师,而且董老师当时的脸上也挂了眼泪。王星焰当时不明白董老师为什么也要哭,但是董老师流眼泪的形象却永远铭刻在王星焰的心中。   王星焰还记得班长田东升当时也夹在几个老师当中。田东升没有哭,一脸的严肃,像个大人。其实田东升本来就比王星焰他们大,个子大,年龄好像也大一些,不然不会叫他当班长的。   许多年之后,准确地说是王星焰大学毕业正式参加工作之后,王星焰又一次碰到田东升,说起这件事情,田东升还骂王星焰是*。田东升告诉王星焰:罗老师就是因为王星焰才受的那些苦。因为被王星焰顶替下来的那个“郭建光”是工宣队李师傅儿子,叫李文宝。   不知道是不是受罗老师漆旗杆那件事情的激发,王星焰突然有很多东西想表达,但是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可以表达,最后想到了写日记。为了写日记,王星焰还专门去商店买了一个笔记本。那时候王星焰身上已经有了零花钱,自从离开父母来姐姐家生活之后,他就有了零花钱。零花钱是母亲给的,每月一块。这每月一块的零花钱主要用来理发和看电影,或者是偶然买一根甘蔗之类。王星焰现在就要用这一块钱来买笔记本。   王星焰已经去商店里看了三次了。他看上了两种笔记本。大小和纸张的质量也差不多,一种是牛皮纸封面的,一种是塑料套。塑料套的当然好看,但是要卖七毛钱一本,而牛皮纸封面的是每本四毛一分钱,差不多要贵三毛钱。三毛钱,是两场电影和三个乒乓球的钱。最后,王星焰还是买了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   晚上,当王星焰把那本崭新的牛皮纸笔记本展开的时候,心里一阵激动,突然之间感觉自己是个大人了,甚至是个伟人了。王星焰立刻就想到鲁迅,想到雷锋,还想到王杰、门合、刘英俊、欧阳海、蔡永祥等一大批英雄人物,他们好像都是写日记的。 善庄 二(2) 王星焰在崭新的笔记本上写下年月日之后,头脑中马上就影现了罗老师爬上旗杆的情景。王星焰就想写这件事。于是,王星焰就写了:“前几天教音乐的罗老师爬上了旗杆,罗老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要向罗老师学习。”   虽然只有几个字,但是总算开张了。因此,再见到同学的时候,王星焰感觉自己高大了许多,心里想:我都写日记了!当然,只是想想,并没有说。   但是,只想不说是难受的。王星焰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的秘密被同学发现的。于是,总是把日记本带到学校里,想显摆。   这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在教室里面打闹,一不小心把王星焰的日记本从桌子上面碰到了地上,并且这个碰的人不是别人,恰好是李文宝。是李文宝就算了,碰了也白碰,谁都知道李文宝的爸爸是工宣队的李师傅,大家都让他几分,不但同学让他几分,连老师都要让他几分。于是,王星焰就自己弯腰从地上把日记本拣起来。如果王星焰就这样弯腰拣起来,而什么话都不说,那么或许灾难就过去了,但是就在李文宝自己弯腰把日记本拣起来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具体地说是一次向同学们显摆的机会。于是,王星焰说:“别把我的日记本弄脏了。”听起来是随便的一句话,其实是在向同学们宣布:我王星焰写日记了。   “日记本?”李文宝问。   “日记本。”王星焰说。王星焰说的声音蛮大,仿佛不光是说给李文宝一个人听的,而是要说给全班的同学听,特别是说给龚广琴这样的女同学听。   果然,王星焰的话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王星焰甚至已经感觉到那边的几个女同学往这边看了。   “不是吧。”李文宝说。李文宝这样说,主观上可能是不愿意在王星焰面前认输,作为学校工宣队李师傅的儿子,李文宝不能老是在一个从农村转学来的同学面前认输,上次在演郭建光的事情上李文宝已经输一次了,这次肯定不能再输,所以李文宝肯定要极力否定和贬低王星焰。但是事与愿违,李文宝这样一说,反倒帮了王星焰。   “你看是不是,你看是不是。”王星焰说。边说还边把日记本打开,让大家看他手里面到底是不是日记本。   当然是的。只要打开一看就知道确实是日记本。   那一刻,王星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几乎全班的同学现在都知道王星焰写日记了,而且是用钢笔写的。   正当王星焰有点得意忘形的时候,麻烦来了。大麻烦来了。   “好啊!”李文宝大声说,“你拿自己的日记冒充毛主席语录!”   李文宝的这句话像一声炸雷,当场将班上炸的鸦雀无声,除了王星焰的心跳之外,其他声音立刻全无,仿佛空间突然被凝固住了。   “反革命!”李文宝说,“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后来据田东升说,王星焰的脸刷地一下像一张白纸,就像突然之间被人抽干了血一样。   是的,李文宝说的没错,按照当时的情况,王星焰是现行反革命,因为王星焰居然给自己的日记本的牛皮纸封面上套了一个毛主席语录的外壳,这就等于是拿自己的日记来冒充毛主席语录,这难道不是现行反革命?!   王星焰被带到工宣队办公室之后,几乎已经傻了,大脑当中一片空白。   谁都知道,工宣队办公室是坏学生去的地方,好好的学生是不会被请到工宣队办公室的。直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王星焰还是没有想通当时学校的工宣队到底相当于什么。像保卫部?像政治部?像工作组?像纪委?像特派员?好像都有点像,又好像都不像,总之真的说不清楚,只能说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一个特定的组织。那时候每个学校都有工宣队,具体到他们这个学校,大约是太小了,所以所谓的工宣队其实只有李师傅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还属于他们这个小学和旁边的一个中学一起的,按照现在的理解,就是当时往中学和小学一共只派了一个工宣队,队部在中学那边,这里只是一个点,这个点上就只有李师傅一个人。但是不要小瞧了这一个人,就是这一个人,他还具有代表性,代表工人阶级已经占领这个上层建筑了。也是,连一个小学都进驻了工宣队,还不是整个上层建筑都被占领了吗?   李师傅作为工人阶级的代表进驻学校之后,虽然也抓了一些事情,但是这些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像罗老师,家庭出身富农,本人又不好好改造,还追求资产阶级的情调,日记当中写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凭这些东西当然可以先把她抓起来,当然也可以强制她做一些像油漆旗杆这一类足以让她威信扫地让她当众出丑的事情,但这些都不精彩,都不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而属于同一个工宣队领导的那个中学,到底是工宣队队部的所在地,工作就有声有色,不仅查出老校医是国民党残渣余孽,而且还查出一个老师居然拿扫地的扫把在伟大领袖的画像上面掸灰,一下子,历史的现行的都有了,用当时的话说,就叫一下子就把阶级斗争的盖子揭开了。那是多大的成果呀!所以,李师傅一直瞪着大眼注视着学校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像饥饿的狼在黑暗中寻找猎物一样,眼睛都放绿光了,这一下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兴奋的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了。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善庄 二(3) “你说怎么办?”李师傅问。李师傅显然是问王星焰的,因为当时工宣队办公室里面就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前后窗户上全部都爬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但是在办公室里面的就只有王星焰和李师傅两个人,既然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李师傅当然是问他的。   “你自己说怎么办?”李师傅又问了一遍。当然还是问王星焰的。   王星焰显然是吓傻了,吓得已经听不懂李师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王星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时候,董老师来了。董老师是慌慌张张地赶来的,董老师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她自己干了坏事。   “你看看,你看看,”李师傅说,“你看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董老师平静了一些,或者说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一些。一脸严肃地接过日记本,先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表面,然后又打开里面,一目十行地扫描起来。扫着扫着,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写的倒是革命日记,”董老师说,“写革命日记当然是好事,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语录本的封面套在上面呢?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知道吗?!如果你要爱惜革命日记,完全可以买一个带塑料皮的日记本嘛,干吗这么小气?你要好好检查!好好斗私批修!”   董老师这样说着,就必恭必敬地走到李师傅的身边,把展开的日记本给李师傅看,边给李师傅看边说:“算小,要很很斗私批修,先在班上做检查,然后开批判会,您要不要亲自参加?”   董老师说的声音很小,仿佛是跟李师傅在说悄悄话,有意不让王星焰听见。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李师傅问。   “没有父母,”董老师说,“他跟他姐姐姐夫生活,上海人,小气,所以才干出这种事。”   董老师的后半句说的声音更小,但是显然是已经与李师傅找到了共同语言,因为罗老师就是上海人,李师傅不喜欢罗老师。这时候李师傅听董老师这样一说,仿佛明白了一个道理:难怪罗老师要这小子演郭建光呢。明白了之后,李师傅就有了一种发现真理之后的高兴,脸上也缓和了不少。   李师傅的脸上是高兴了一些,但是王星焰却更加糊涂了。我怎么是没有父母呢?怎么又成了上海人呢?王星焰想不通,想不通就使劲想,使劲一想还真想通了。“没有父母”是父亲交代的,父亲送他和哥哥来姐姐家的时候,就特意向他们交代了,说他们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就说自己没有父母,是跟姐姐姐夫生活的。说“上海人”大约是大姐跟老师说的,父亲解放前是在上海,大姐就是在上海生的,所以大姐说自己是上海人当然没有错,但是王星焰是在这个小城市生的,王星焰根本就没有去过上海,总是说要去,但总也没有去成,既然连去都没有去过,怎么能说是“上海人”呢?王星焰想不通。   “他姐姐姐夫是干什么的?”李师傅问。   “工人。”董老师说。董老师在说出“工人”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仿佛理直气壮,就像如今深圳的一些老姑娘,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男朋友,你问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她说“老板”一样,理直气壮,气壮山河。   $$$$$$   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善庄 三(1) 李师傅没有参加他们班上的批判会,班上的批判会由董老师主持。董老师首先把王星焰臭的一个钱不值,说他自私,小气,舍不得买带塑料皮的日记本,买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然后又把语录本的封面拿来做日记本的封面等等。   董老师说完了之后,就是王星焰自己的检查。王星焰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是小气是自私,想着家里面反正那么多的语录本没有用,卸下一个封面套在日记本子上面不是蛮好的嘛,但是又一想,承认自己自私和小气还好一点,自私和小气还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如果不是承认自己自私和小气,那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么一想,差点又吓傻了。于是,王星焰好像明白了一点。明白了一点之后,就有点感激董老师,感激董老师臭他,感谢董老师指责他小气,感谢董老师指责他自私。于是,王星焰就顺着董老师的话臭自己,说自己自私,说自己小气,说自己要斗私批修等等。   王星焰自己检查完了之后,就是同学们发言。首先发言的就是李文宝,李文宝说:“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李文宝好像其他话不会说,反反复复就这两句话。但是不要小瞧就这两句话,威力极大,大到董老师眼看就不能控制批判会的方向了。好在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于是董老师宣布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明天接着开。   放学之后,王星焰没有走,跟着董老师来到办公室,继续接受老师的训斥。这好像已经成了规矩,学生犯了错,就被剥夺了与其他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的自由,必须在放学之后还要来到办公室,接受老师的进一步训斥。但是今天王星焰这个错犯的太大了一点,大到董老师已经无话可说了。直到这个时候,王星焰才知道他所犯的事情的严重程度,因为李文宝刚才已经说了,并且说的非常清楚: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如果真的按李文宝说的这样来定罪,那么后果是什么样的呢?王星焰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王星焰在回城里之前,也就是大约一年之前,曾经见到过一次现行反革命。   那一次他是跟妈妈和哥哥一起去县城,在从县城回乡下的时候,在县城汽车站看见几个年轻力壮的专政队员压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那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非常肮脏,上身穿了一件非常肮脏的破棉袄,棉袄好像是灰色的,但是上面显然沾了许多的污物,被捆绑他的绳子勒得变了型,并且鼓出来一团瘪进去一块;头发很长,并且很长的头发上满是污垢,不是一根一根的散头发,而是一撮一撮的,像是先用糨糊搓了一把,然后又撒了一把土灰一样;下身穿了一条单裤,单裤也是灰色的,看样子还蛮新的,就是太脏了;关键是那双脚,脚上没有穿鞋子,光脚,脚背上有明显的污垢,并且已经结成了壳一样,脚掌呈弯曲收拢状,仿佛想尽量收缩成一团。从车上下来之后,原来的几个人把他交给另外的几个人,给王星焰的感觉是这个人是下面哪个镇子上的,现在由镇子上押送到县城来,并且就在车站交给县城的专政队员。在交接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反抗了一下,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反抗,而接收他的专政队员纯粹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反正王星焰是亲眼看着接他的这几个专政队员把那个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了一顿。在几个专政队员对这个人进行拳打脚踢的时候,王星焰还看见这个双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的人双脚本能地搐动了几下,立即被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在他脚背上踩了几下。这时候,王星焰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每一个脚趾缝里面都是血红的。整个过程非常快,非常的安静,现场除了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说了声“让你不老实”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包括从头至尾那个人都没有发出一声的叫喊和其他声音,原来十分喧闹的汽车站那一刻变得那样的安静,安静得有点不正常了,连汽车都没有了发动机的声响。只是在那个人被押走之后的很长时间,才有一个同样从那个车上下来的旅客说了一声:反革命,现行反革命。与刚才在批判会上李文宝说的一样,只不过那个旅客说的声音小,李文宝说的声音大,那个旅客声音里包含同情,李文宝的声音里包含仇恨罢了。   王星焰恐惧了。恐惧跟吓傻了还不一样。吓傻了就是知道自己犯事了,而且事情犯的很突然,被下懵了,但是这个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来得及想,所以就是一种空洞的害怕,没有深度,相当于股票的无量空跌,而恐惧是一种具体的害怕,有深度。比如现在,王星焰就能想象出灾难往下发展的具体情景,这个情景就是一年前在县城汽车站见到的那一幕,那一幕比罗老师爬旗杆要惨烈得多。奇怪的是王星焰这时候脑海中影现的那个被人打倒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的现行反革命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父亲。这么一想,恐惧就更具体了,更加深了。于是,王星焰哇地一声哭起来。   王星焰是不轻易哭的,王星焰上学之后好像就没有哭过,但是他现在哭了,并且一哭起来就不好收住。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学,大部分的学生已经离开学校,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暂时还没有走。小学不大,至少没有王星焰的哭声大,所以王星焰一哭,整个学校都知道了。那些还没有走的同学慢慢往老师办公室这边聚拢,但是没有敢走的太靠近,仿佛王星焰是得了一种什么传染病,同学们好奇,想看,却又害怕自己被传染,于是只好远远地看着。 善庄 三(2) 王星焰已经哭上了瘾,从一开始想到自己的父亲被打倒在地伤心地哭,到后来感到自己十分委屈地哭,最后从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当中受到启发,觉得只要自己使劲地哭,或许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就牵扯不到父亲那里,只要牵扯不到父亲那里,那就哭吧。   别说,心理暗示还真的有效,王星焰果然就狂哭不止。不是装的,是真哭。王星焰还第一次知道自己具有哭的才能。事实上,这个才能一直保持了好多年,从此以后,只要遇到需要哭的场合,比如忆苦思甜,需要哭,只有哭才表示你有阶级感情,别人哭不了,王星焰没问题,想哭就哭,因为只要他把小时候在县城汽车站看见的那个现行反革命想象成自己的父亲,他就能流眼泪。   实践证明,哭也是一种能力,关键的时候能哭出来,并且真哭,哭的眼泪哗哗地流,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事实上,王星焰当时在哭的时候,他们班长田东升和组长龚广琴就已经找李文宝交换意见了,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王星焰这小子今后再也不会神气了,总之,王星焰的哭声使李文宝出气了,加上田东升和龚广琴在边上一表示同情,李文宝也就不打算再坚持说王星焰是反革命了。只要李文宝不坚持说王星焰是反革命,灾难就不会继续发展。   果然,王星焰的哭声终于惊动了李师傅。李师傅板着脸过来,先把门口围观的同学轰走,然后吼着说:“哭什么哭?批判的不对呀?!”   王星焰还是哭。   “他是害怕。”董老师说。   “害怕?害怕就不要做呀!”李师傅说,“你看你这个熊样,哪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   “他是这个样子的,”董老师说,“胆小鬼。”   “行了行了,”李师傅继续虎着脸说,“你把他送回去,交给家长,让他好好写一个检查,家长要在检查上签字,明天早上把检查送来。”   那一晚上,王星焰一家人是彻底地不能睡觉了。先是一家人很很地把王星焰批了一通,然后又一起出主意,最后大姐夫突然想起来了,问大姐:“他们那个小学是哪个厂管的?”   大姐不说话,拿眼睛看着王星焰。   “机电公司。”王星焰说。   大姐夫眼睛一亮,说:“大小张好像就是机电公司的吧。”   大姐夫这样一说,全家人眼睛都亮了一下,连正在帮王星焰写检查的哥哥也停住了笔。   “我去,”大姐说,“我把他们都叫来。”   不大一会儿,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还有小姐姐,全部都来了。大家表情严肃,像是召开紧急会议。事实上也确实是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很快取得了一致。首先,大家都觉得父亲是有远见的,这种情况下说没有父母最好,没有父母就没有历史问题,只要没有历史问题,王星焰毕竟是个孩子,这个问题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次,老师是同情王星焰的,知道他没有什么反动思想,就是想耍点小聪明,有点虚荣心,不是真的有什么政治问题,关键是工宣队的李师傅,现在就是怎样做李师傅的工作。大姐夫刚才说的没有错,大小张确实就是机电公司的,所谓的“大小张”,其实就是二姐夫的哥哥,二姐夫姓张,他在跟二姐谈恋爱的时候,大姐大姐夫他们就喊他小张,但是这个小张还有一个哥哥,也经常跟他们在一起玩,所以他们喊小张的哥哥就叫“大小张”。机电公司不大,大小张跟这个李师傅肯定认识,就是不认识,一说起来也会认识,但是二姐夫不希望把他哥哥扯进来。   “把他扯进来反而麻烦。”二姐夫说,“是跟他讲实话还是跟他讲假话?如果说实话,他肯定不敢去找李师傅,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说小能小到一点事情都没有,说大大到一家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说怎么?”二姐问。二姐是板着脸问的。其实几个姐姐姐夫自打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开过脸,一个个像家里死了人一样。   “你让我把话说完嘛。”二姐夫说,“再说我哥哥那个人我知道,他敢说谎说我们没有父母吗?”   二姐夫这样一说,大家还真的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二姐夫,仿佛今天这个事情就摊上他了。是啊,两个弟弟都住在大姐这里,现在遇到了事情,也该其他几个姐姐姐夫出力了,做老二的首当其冲。   二姐夫也感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努力地在想。突然,他盯着三姐夫,说:“小马,你不是专政队的吗?你能不能通过专政队那边找点关系?”   三姐夫紧张了一下,还没有说出话来,三姐马上就说:“什么专政队不专政队呀,早撤消了。”   三姐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连王星焰也想起来了,是啊,怎么“群众专政队”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要不然这样,”二姐夫说,“明天早上我送老巴子去学校,我找李师傅,大家都是工人,多少他会给点面子,看情况我再顺便提一下老大,他要是给面子,我提了他就会给,他要是不给面子,就是老大亲自出马也没用。”   “老巴子”是当地的土话,就是老小的意思,二姐夫的意思是他明天早上送王星焰去学校,去见李师傅。   大家听二姐夫这样一说,感觉还是一个办法,并且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这样既利用了大小张的面子,又没有把他扯进来。   “那二姐你们就先回去吧,”三姐夫这时候终于说话了,“我们留下来,帮着老巴子把检查写得深刻一点,不要让人家抓住什么。”   那一刻,王星焰第一次体会到庞大家族的好处。   $$$$$$    善庄 四(1) 李文宝现在就坐在王星焰的对面,当然,他现在不叫李文宝了,叫李东,而且还有一个王星焰不知道重音该放在第几个音节上的英文名字,但是,不管他叫什么,王星焰想,也不管他现在是哪国人,李文宝就是李文宝,本性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王星焰又想不通了,像李文宝这样的人怎么能出国了,并且看样子混得还不错。想不通就使劲想,或许使劲想一下也许就能想通了。果然,王星焰突然想通了:皮厚也是一个人能成事的基本素质之一。这个李文宝或许无才无德,但是他皮厚呀,如果不是皮厚,现在王星焰发达了,田东升没有找上门来,龚广琴没有找上门来,罗老师听说回上海了,王星焰想找都没有找到,居然这个当初打算置他于死地的李文宝主动找上门来,这难道还不是皮厚吗?皮厚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既然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么就很难说他不会抓住一次机会。中国改革开放这些年,说到底是一个有意培养新一代资产阶级的年代,由于改革开放之初十多亿中国人全部是清一色的无产阶级,所以那时候只要自愿成为资产阶级的,基本上就成了资产阶级,至少也能够成为一个小资产阶级,比如他们班上的钱跛狼,走起路来像拿脚底板画漫画,没办法了,实在找不到工作,被迫自己买早点,十几年下来,现在也有了自己的饭馆了,每次王星焰回去,他还要张罗着请客,像李文宝这样想出人头地而且皮厚的,这在当初也算是个特长,赶上好时代,混个人模狗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王星焰这时候估计,李文宝现在主动找上门来绝不是来混一顿饭吃的,更不会是求他安排工作,肯定是又要抓什么大机会了。   “我手上有一笔好买卖,”李东说,“反正跟谁做都是做,我想不如咱们老同学之间做。”   果然,寒暄之后,李东迅速直奔主题。都说深圳文化是效率文化,在王星焰看来,效率文化其实就是资本主义文化,一切商人都崇尚效率文化。这么想着,王星焰就想笑,并且果真就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东问。   王星焰又继续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说:“笑你果然不出我所料,突然冒出来找我绝对不是为了叙旧的,肯定有什么生意上的事。”   “这还要‘预料’呀?”李东说,“我从加拿大这么远跑过来跟你叙旧?我们俩有什么旧好叙的?当初我骂你是反革命,现行反革命,你都恨死我了,还跟我叙旧?”   “你都还记得?”王星焰问。王星焰在这样问的时候,最后的两个音还拖得老长,并且特意向上拐了一下,很像弦乐当中的上滑音,明显带有讽刺的意味。   “记得,当然记得。”李东说,“说忘记都是假的。不过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告诉你王星焰,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一天到晚想着叙旧,像你我这样整天忙的不可开交的人,哪有心思叙旧。”   王星焰不说话了,无话可说。   他不说话没有关系,他不说话李东要说话,李东是有话可说。   李东说:“你一定觉得我很皮厚对吧。”   王星焰更无话可说,不需要说了,他想说的话对方已经替他说了。   “你一定非常记恨我和我父亲是吧?”李东继续说。   王星焰还是不说话,还是注视着李东,心想,看你往下还要说什么。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父亲,知道吗?”李东说。   王星焰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感谢李师傅什么。那时候凡是整人的,都说“这是为你好”,或者说“这是对你负责任”。其实也不是“那时候”,现在也差不多。王星焰突然想起来前不久武汉大学生孙志刚死前留给人间的最后一段文字:“感谢!”不知道是感谢无缘无辜地被收容,还是感谢无缘无辜地被活活打死。   “幸亏是我爸爸,”李东说,“如果换上别人,不但你完了,连你爸爸也跑不了。你说你没有父母就没有父母了?告诉你,我爸爸知道你有父母,不仅知道你有父母,而且还知道你父母当初为什么会回避。”   这倒是王星焰没想到的,所以这时候王星焰心里一惊,仿佛又找到了几十年之前的那种感觉,于是身体稍稍往前倾斜了一点,眼光也少了些傲慢,明显摆出一种想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王星焰想听了,李东却不说了。   李东这时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还是祖国的茶好喝,并说他妈的不知道为什么,中国的茶到了外国就不是那个味道了。骂完,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象征性地对王星焰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然后就抽起来。   “你爸爸当初知道我父亲的情况?”王星焰终于忍不住了。   李东不慌不忙地先吐了一口烟,说:“你以为呀,那天你姐夫送你来学校,还把他大哥亮了出来,他大哥跟我爸是师兄弟,经常上我们家,顺嘴一问就问出来了。你别以为我爸爸多坏,也别想着我爸爸多好,人就是人,人没有好坏,只有性格的差异。我爸爸就是看不惯知识分子,看不惯上海人,但是并没有打算把谁整死,只是想出出气,或者想杀杀这些人的威风罢了。要是换上别人,处在他那个位置,也不见得做得比他好。”   王星焰这下是真的没有话说了,他在想,想着这个李东说的或许有道理。如果当初李师傅真的知道我爸爸的事情,而故意装糊涂,那么这么多年来我还真的是错怪他了。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善庄 四(2) “你自己没有毛病?”李东既然已经把话匣子打开了,想一下子关上没那么容易。继续说:“写个破日记,还要拿到班上来显摆,给谁看呢?不该整整你?这么说吧,我爸爸那是保护你呢!包括保护罗老师,罗老师的那些日记,要是落到别人手中,她还能回到学校?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次回来不是向你解释这些事情的,是你自己摆出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我才跟你说两句。我们还是谈正事,闲话以后有时间慢慢聊,好不好?”   王星焰还没有回过神,还想着以前的事。现在听李东问他好不好,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算是表达“好”的意思。当然,中国人说“好”跟外国人理解的还不是一个意思,好在这个李东还不是地道的外国人,所以对李东的点头还不至于误解。   “你知道‘热钱’吗?”李东问。   王星焰又点了一下头,这个点头不是表示“好”,而是表示“知道”,准确地说是表示“知道一点”的意思。王星焰确实是知道一点,而且也只知道一点,知道“热钱”是国际资本市场一种游资,哪里有可趁之机就往那里钻,比如几年前爆发的东南亚金融危机,直接原因就是国际游资搞的鬼。   “国际游资现在瞄准了人民币你知道吗?”李东又问。   这下王星焰没有点头,但是也没有摇头,就是说他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李东向他灌输的这条新信息,或者是王星焰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信息,但是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无知,小时候的某些缺点还没有完全克服,一不留神就流露出来,比如爱显摆,比如爱图虚荣。   “那会怎么样?”王星焰问。王星焰这样问表示他关心这件事情,而并不表示他无知。表示关心某件事情当然比表示对某件事情无知要好。其实这也不能说王星焰的虚荣心有多么重,王星焰是真的关心这件事情,因为如果热钱真的瞄准了中国资本市场,那么对他肯定有影响,不仅有间接影响,而且还有直接影响,他的公司现在上市了,既然上市了,那么就是开放的,既然是开放的,那么就容易遭受侵入,就像前两天《深圳晚报》上登的,一个少年犯罪嫌疑人的家长反过来指责受害人,说受害人每天穿了差不多整个大腿都在外面的超级短裤,那么开放,才诱发了少年的犯罪动机。   “也不会怎么样,”李东说,“中国不是东南亚,中国目前还实行外汇管制制度。索罗斯的那一套办法只能对经济成分中泡沫严重,并且已经采用了联系汇率制度的国家和地区才奏效。不过这里面有一些商业机会,倒可以为我们利用。”   “喔,说说看。”王星焰说。   王星焰已经是商人了,所以对“商业机会”这四个字特别的敏感,就像酒鬼对酒的味道敏感一样。   “我现在是加拿大魁北克镍矿资源保护基金会的亚洲代表,”李东说,“为了更好地保护好魁北克的镍矿资源和生态资源,我们基金会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投资。”   “是投资还是投机?”王星焰问。   李东愣了一下,说:“都一样,投资也是投机,投机也是投资。其实一切投资都带有投机的性质,投资的最高境界就是投机,如果能投机,谁愿意投资呢?”   “那不一定,”王星焰说,“投资的风险小,投机的风险大。”   “风险小了回报率也就小,”李东说,“风险大了回报率也就大,这就是经济学当中的一个最基本的原理,叫做风险与收益对称原理。”   “行了行了,”王星焰说,“你不要跟我说原理了,你就说是怎么做吧。”   “好,我说正题。”李东说,“简单地说就是我准备参股你的万利通,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说说看。”王星焰鼓励道。   “我已经研究了你的公司,”李东说,“并且还研究了你这个人。不瞒老兄,我能够争取到亚洲代表这个机会,还就是因为我们俩是同班同学。”   “说正事。”   “好,说正事。”李东说,“根据我们的研究,认为你现在关键是要套现,具体地说就是想尽快地把自己的资源变成现金,这样,你等于把今后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利润先支取了,将来万利通如果经营的好,你继续得好处,如果万利通经营得不好,反正你早回本了,没你什么事。”   王星焰心里一炸:怎么自己的想法他们都知道了?!但是嘴上却说:“这我到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想着我就是万利通,万利通就是我。万利通就是我的事业,万利通好,我就好,万利通不好,我也好不了。如果没有万利通,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李东说,“这套话你对那些小股东说,对你的员工对你的马仔说,别跟老同学来这一套。当初你那个日记本往桌子上一摆,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琢磨着怎么放倒你,知道了吧?”   王星焰又愣了一下,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一码归一码,”王星焰说,“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现在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好,”李东说,“就算你单纯,那么我就班门弄斧教你复杂一次。转让一部分万利通的股份给我,一方面你立马套现,另一方面可以正好炒作一把。‘外资介入’肯定是个不错的题材。只要股票的价格炒上去,你马上来一个分红派息,自己给自己分红,把公司的钱安全合法地装到自己口袋里,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给股东最实在的回报’,多好。”   王星焰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定是自己心里面想这个问题想疯了,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个怪梦。如果不是琳娜这时候进来,王星焰真的就以为自己在做梦了,并且还要继续做下去。   琳娜进来是提醒时间的,提醒王星焰中午还要跟韩总吃饭,提醒得很礼貌,问王星焰要不要取消中午跟韩总的饭局。王星焰看看李东,好像是有点犹豫不定,李东说:“你照去,不要轻易取消约会。我一两天走不了,中午你该干啥干啥,我们晚上接着聊,晚上我们再聚,我请你。”   “当然是我请你。”王星焰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李东笑了。笑的很开心,仿佛是打赌赢了。   $$$$$$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1 要不是张劲龙,林文轩十有*考上大学了。   那年参加高考,两个人都没达到分数线。张劲龙差得多,林文轩差得少。张劲龙没有考上大学一点都不懊恼,好像还蛮高兴,想着这下终于可以不上学了。但林文轩不是,林文轩感觉自己本应该考上的,因为他们班就有比他成绩差的同学居然考上了,于是不服,决定重考一次,参加了补习班,相当于留级一年。   张劲龙没有上补习班,反正也考不上,费那工夫干什么?   没有上补习班的张劲龙一天到晚打探哪里有招工的消息。但是,收效不大。主要是湘沅这个地方太小,工厂不多,除了一个直属中央的有色金属冶炼厂之外,剩下的就是小化肥厂和小水泥厂,再有就是供销社和合作社下属的集体所有制的小企业。这些小企业在江沅当地被叫做“娘娘企业”,因为在那里面上班的,大都是娘娘,不是老娘娘,就是小娘娘。张劲龙不是娘娘,所以不打算进这些小企业。但好企业又不是那么好进的。冶炼厂就不用想了,好像是个独立王国,跟地方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别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招工,就是有,也肥水不外流,专招他们自己的子女,哪里好事张劲龙?至于小化肥厂和小水泥厂,本来就屁股大的堆度,装不了几个工人,早已被姐姐他们那一批从广阔天地回来的知青占领了,根本就没有张劲龙他们这样高考落榜生的份。那年月,上山下乡也成了一种资本,从农村回来的跟从前线回来的差不多,进工厂优先,而且工龄照算,张劲龙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张劲龙甚至羡慕起姐姐,因为姐姐当年高中毕业时,既不用参加该死的高考,也不用寻找发愁的工作,打锣敲鼓戴大红花直接上山下乡了,省事,光荣,没干上两年,又利利索索地回来了,回来就进工厂,哪里像他们今天?遭罪。但是,羡慕归羡慕,如今已经没有上山下乡了,总不能为他一个人重新恢复吧?   如此无聊了两个月,张劲龙就开始后悔,后悔没有跟林文轩一起上补习班复习。如果上了补习班,尽管十有*还是考不上,但只要继续复习,起码在父母眼里还是有希望的,在父亲眼睛里他还是争取上进的,而只要有希望,母亲不会看他不顺眼,只要肯上进,父亲就不会对他吹胡子瞪眼。但张劲龙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是让父母相信他是有希望或想上进的人。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家里的眼中钉和出气筒,不惹父母生气,管他有事没事,张劲龙一早起来就出门。名义上出门是为了找工作,其实就是躲个眼不见为净。   托有色金属冶炼厂的福,湘沅好歹也有一个公园。这公园沿沅水入湘江的三角河滩建设,湘沅人对它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叫“裤裆”。这个称呼虽然难听,但很形象,符合湘沅人幽默但不离谱的性格。事实上,沅水和湘江汇集到一起之前,宽窄差不多,像裤衩的两条衩,而汇集到一起后,一下子粗了起来,像裤腰,所以,整体上看就像一个大裤衩,而湘沅公园正好建在这个“裤衩”的“裤裆”上,所以湘沅人就叫的“裤裆”。至于这个称呼后来被人们赋予种种联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是“裤裆”,但好歹也是一个公园,于是也就有了一些柳树和石凳子,并且公园里的柳树与其他地方的柳树不一样,树梢和树叶不是朝上长的,而是向下垂着,像一串串鞭炮,随时准备响的样子,江风一吹,左右摇摆,活了,甚至婀娜,倒也多少显示了出了别致。“裤裆”公园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围墙,当然也就不可能像长沙的烈士公园那样收游人门票,如此,也就属于任老百姓自由出入的那种,渐渐成了湘沅最热闹的场所。早上晨练的,白天下象棋打扑克的,晚上谈情说爱的,也算是有了雅处。不用说,张劲龙每天一大早出门,并没有真的去找工作,而是一头扎进了“裤裆”。“裤裆”里有凳子睡觉,还能看各种风景,怎么也比窝在家里好。   当然,张劲龙来“裤裆”不是看垂柳,垂柳那点风景张劲龙天天看,早腻了,张劲龙看的主要是“人景”。   由于张劲龙是白天出来的,所以他只能困难“裤裆”里白天的“人景”,至于晚上的“人景”,据说更丰富,但张劲龙晚上出不来,只能退而求次,看白天的“人景”。“裤裆”里白天最扎眼的“人景”是经常有小青年骑着单车飞驰而过。其实骑单车算不上扎眼,那年月湘沅人虽然没有小轿车,但单车还是不稀罕的。扎眼的是骑车的人。这些人不是一个人,一个人成不了气候,自然也就算不上“人景”,事实上,他们是好几个人。这好几个骑单车的小青年经常聚在一起,成堆,自然就人多势众,寻机闹事,仿佛是故意招惹人眼。当然,主要是招惹年轻姑娘的眼。   小青年骑单车的方法也比较特别。两个人一辆车,前面的人骑车,后面的一个穿了一个喇叭裤,斜坐在单车的后坐上,左腿收拢,右腿伸得老长,远远就能看见迎风招展的喇叭,像是故意扫人。另外是后面这个人也不是干坐着,而是怀里还抱着一个大收录机,收录机一共有四个喇叭,四个喇叭全部被开到音量最大,震耳欲聋,老远地就听见,想不看都不行。只要看了,不管你是用什么眼光看了,几个小青年就达到目的了,就很得意,前面蹬车的就左右摇摆,像是合着节拍跳单车舞,后面抱收录机的就摇头晃脑,像是被流行歌曲陶醉。如果公园里面恰巧有几个姑娘,更不得了,几个小青年恨不能把单车骑得比摩托车快,脑袋也几乎要摇掉下来。考虑到当时还没有听说过摇头丸,所以,他们能把脑袋摇成这个样子也确实不容易。   几个小青年的如此做派,自然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比如张劲龙就不满。事实上张劲龙本来就不满。没有考上大学他不满,没有找到工作他不满,母亲嫌他没出息父亲嫌他不上进家里没有他生存的空间他仍然不满,但那些不满他找不到别人的茬,怪他自己,所以,那些不满找不到出气孔,只能憋在心里,忍着,而“裤裆”里发生的情况不一样,“裤裆”里的不满是这几个小青年造成的,张劲龙有发泄的对象。   事有凑巧,这一天,又赶上这几个小青年在公园衅事,几个人骑车在两个姑娘面前来回兜圈子,已经把其中的一个逼到垂柳树根了,还往里面逼,实在过分了。这时候,旁边已经有人看不惯,开始谴责他们的做法。其中一个老同志就开始教训他们了。   “你少倚老卖老!”一个长头发的喇叭裤威胁说。   喇叭裤这样一威胁,管闲事的人更过。那时候的社会风气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人好像还受着“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的遗风影响,还比较关心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还比较喜欢管闲事,于是,另外几个退休老同志也上来指责小青年。教他们学好,不要学油。“油”是湘沅土话,“流里流气”的意思。但小青年们不听。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仿佛是示威,楞是把其中的一个姑娘吓唬哭了。   老同志发火了。但是没用,小青年们根本不听,甚至得意忘形,高声地吆喝,把单车变成了战马,仿佛他们一吆喝就能起到人欢马叫的效果。   “战马”形成的包围圈进一步缩小,围着两个姑娘直打旋,并且随时有连人带车倒在姑娘身上的危险。气得老同志直哆嗦,可惜哆嗦也没用,小青年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起劲,仿佛他们是在故意气老同志。正在这个时候,从围观者当中冲出一个人,直接扑向领头的那个长头发,猛一推,连人带车加四个喇叭,全部倒下。但不是倒在两个姑娘的身上,而是倒在小路那边的小水坑里。   这下热闹了,不仅那个栽在小水坑的长头发威风扫地,跟他一起的那几个小青年也被震住了,傻了,没想到在湘沅还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   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呢?不是别人,正是张劲龙。   那一刻,压在张劲龙心里的新老怨气一下子全部发泄出来。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是个英雄。也确实是英雄,因为当即他就听见有人鼓掌和欢呼,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喝彩和欢呼,像正在看一出古装京剧,刚刚听了一段花脸唱段最后一句拔高,忍不住喝彩一样。但是很快,张劲龙就不知东南西北了,仿佛在矿井里经历了塌方,只感觉天上有无数个拳头朝下砸。   张劲龙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旁边除了那个老同志之外,还有那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是姐妹。姐姐叫潘晓珍,妹妹叫潘晓芹,是有色金属冶炼厂职工子女。晓珍和张劲龙一样,高中毕业也没有考上大学,正在等着找工作,潘晓芹中学还没有毕业,还在继续读,这天姐妹俩一起来公园玩,没想到赶上这事。   不用说,张劲龙吃了大亏。后来据林文轩说,那天张劲龙已经变成了“大熊猫”,两眼乌黑,并且肿起来的,活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熊猫。就这样,回去还挨了老爸一顿臭骂,要不是老同志亲自送他回去并且说了一大堆诸如见义勇为这样的表扬话,张劲龙说不定还要挨父亲的打。   尽管没挨父亲的打,但张劲龙已经挨那帮小青年的打了,所以,他确实是吃了大亏。但天下没有白吃的亏。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一个好消息:有色金属冶炼厂要招工了,而且是面向全社会招工!这个消息是晓珍告诉他的,也算是当“大熊猫”的回报吧。   张劲龙不吃独食,立刻把好消息告诉林文轩。林文轩不以为然,说他知道了,补习班早传开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张劲龙生气。   “告诉你也没用。”林文轩说。   “怎么没用?”张劲龙问。心里想,你要考大学,这个消息当然没有用,我不想考大学了,就等着招工呢,这个消息怎么没用呢?   “要考应知应会。”林文轩说。   “应知应会?”张劲龙问。   张劲龙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应知应会”,新名词,没听说过。于是,林文轩就解释,解释说“应知应会”是冶炼厂排斥他们的一种手段。说具体一点,就是这次招工要考,通过考试择优录取,一共考三场,第一场是数理化,第二场是语文政治,第三场是“应知应会”,每场一百分,总共三百分,但第三场的“应知应会”是冶炼厂自己出的题,考试范围是他们厂生产工艺,外面的人几乎要考零分,而本厂的子女几乎可以考满分,因为考什么题以及这个题怎么样回答才算正确,完全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外面的人插不上手,如此,无形当中等于冶炼厂子女比外单位的人自然高出一百分。总共只有三百分,高出一百分了,其他人还有份吗?所以林文轩才说:告诉你也没用。   张劲龙听了自然是义愤填膺。   “这不是弄虚作假吗?!”张劲龙吼起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张劲龙就成了弄虚作假的收益者。因为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潘晓珍来到张劲龙的家,像搞底下工作一样,偷偷地交给张劲龙一份“应知应会”考题和标准答案,并且一再嘱咐:绝对不能外传!   张劲龙自然是如获至宝,日夜苦背,硬背,不理解也背,像背天书一样死记硬背。不但自己背,而且还拉了林文轩一起背。尽管潘晓珍反复叮嘱过“绝对不能外传”,但张劲龙做不到,或许张劲龙确实没有外传,但起码“内传”了,传给林文轩一个人,并且为了防止林文轩外传,不允许林文轩把卷子带走,只允许在他家跟他一起背。本来林文轩没有打算考招工的,现在突然发现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想着既然如此,不如先参加考试,反正参加招工考试并不影响考大学,再说张劲龙搞来的卷子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换句话说,能不能考得上还不一定,即便是考上了,自动放弃也是可以的,何不试一试?   实践证明,张劲龙搞到的“应知应会”卷子是真的,一开考就知道是真的。结果,林文轩和张劲龙自然是双双考上,并且林文轩还考得特别好,主要是他数理化和语文政治考得特别好,所以总分就特别高,比冶炼厂职工子弟考得分数还高,居然考上了冶炼厂的电工班。谁都知道,电工班是全厂最好的班,最有技术,工作时间最自由,最受人尊敬,最令同龄人羡慕,本以为这样的岗位铁定是内部职工的一统天下的,没想得到让林文轩这个社会上的外来户拣到便宜了。林文轩原本是考得好玩的,就是考上也不一定来,比如如果像张劲龙一样,考上了炉前工,那么他就真放弃了,但是他没想到,一下子考上这么好的一个工种,搞得周围的人都很羡慕,热烈祝贺,给林文轩的感觉是考上有色金属冶炼厂的电工班比考上大学还光荣。如此,他就舍不得放弃了。最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林文轩竟然从补习班退出来,和张劲龙一起来冶炼厂报到上班了。但如果不是这样,而是继续上他的补习班,谁敢说林文轩不能考上大学?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2 张劲龙和林文轩一进入工厂,立刻就有显示了差别。前面说过,林文轩考上了电工班,而张劲龙只考上了炉前工。电工班是冶炼厂的“干部班”,不仅其中的工人基本上都是干部子弟,起码是本厂的干部子弟,而且他们自己也像“干部”。别的不说,就说找对象,电工班的小伙子找的对象不是化验室的化验员,就是幼儿园的幼教,跟厂技术科那些大学生一个待遇,不相当于干部么?而炉前工则相反,累,烤,黑,脏,成天一身臭汗,在本厂内部基本上找不到对象,绝大多数找的是供销社或合作社下属的娘娘企业的女工,个别本身就条件实在不怎么样的,甚至还找附近农村的姑娘做老婆。这样一比,不是显示出二者的巨大差别吗?但是,塞翁失马,祸福难料。炉前班虽然不如电工班好,并且差别不小,但张劲龙却不见得比林文轩差。不但不比林文轩差,到后来,甚至产生“倒差别”了。也就是说,张劲龙混得似乎比林文轩还好了。   找对象的事情就不说了,进冶炼厂之前,张劲龙基本上就算是有对象了,进厂之后,自然明确了俩人的关系。张劲龙的对象就是潘晓珍。本厂职工,具体地说,是本厂硫酸铜车间职工。比娘娘企业的女工好,更比附近郊区的姑娘更强。考虑到潘晓珍本身就是冶炼厂子女,所以,张劲龙的对象条件其实并不比林文轩谈的那个幼儿教师差。至于工作上,或许张劲龙天生就适合在炉前这样的环境混,干活舍得出力气,做人不小气,为人豪爽,再加上当初在“裤裆”公园打架打出了点名气,在青工当中有威信,最后居然在炉前当了班长,还当了先进生产者,戴着大红花上了光荣榜。本来作为老炉前工的老潘头并没有打算把女儿嫁给一个跟他一样的炉前工,所以一开始坚决反对潘晓珍跟张劲龙搞对象,现在看张劲龙这小子有点出息,是块料子,加上也不敢轻易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潘晓珍跟张劲龙把生米做成熟饭了。而本来春风得意的林文轩正好相反,在电工班不仅受气,而且已经谈好的对象也吹了。   林文轩他们班长叫江用权,听名字好像是“江青滥用职权”的意思。江用权只有初中毕业,然后上山下乡,从广阔天地回到城里,进了冶炼厂。虽然文化不高,技术也不行,但是仗着厂长是他姐夫,所以照样当了电工班的班长。江用权当了电工班班长还嫌不够,还想有技术职称,那时候鼓励工人考技术职称,但江用权肯定是考不上技术职称的,不过,当时还有一条规定,获得过重大科技发明成果的,可以免考,直接申报“工人工程师”职称。江用权希望进一步滥用他姐夫的职权,走这这个捷径。于是,就报了一个“重大科技成果”——电流等于电压除电阻。“成果”还没有上报到厂里,仅仅在车间公布后,就遭许多人摇头。虽然摇头,但是没人敢说话,而林文轩却说话了。林文轩说:这个“成果”不是班长发明的,是外国人发现的,是百多年前外国一个叫欧姆的人发现的。这下坏了,把中国工人阶级的重大科技成果说成是外国人发现的,这还得了?!好在那时候已经不是“*”,并且已经开始反对乱扣帽子和乱打棍子,所以,江用权并没有整着林文轩。不但没有整着,而且真理总归是真理,这项“成果”上报到厂里后,被悄悄地刷下来了,当然,江用权也没有成为“工人工程师”。   江用权把一切罪责都记在林文轩的头上,认为正是林文轩坏了他的大好前程,于是,处处跟林文轩为难。终于有一天,江用权把林文轩扭送到保卫科,罪名是盗窃,因为林文轩用废电缆芯做了两个衣架,他一个,张劲龙一个,放在车间换衣室里面挂衣服。虽然扭送到保卫科之后很快就放了出来,因为谁都知道用废电缆芯做衣架不对,但谁也没有认为这就算“盗窃”,所以,林文轩很快就被保卫科放了回来。但是,这件事情还是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那时候凡是进了保卫科的,基本上就算是坏人了,所以,林文轩那个做幼儿教师的女朋友不干了,认为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大坏事,瞒着她,要不然怎么被抓到保卫科?林文轩解释半天,越描越黑,描到最后,幼儿教师认定厂长小舅子看不惯林文轩,而既然厂长的小舅子看不惯林文轩,就相当于厂长看不惯林文轩,考虑到厂长的小舅子是林文轩的顶头上司,将来林文轩有好吗?自己跟着这样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当机立断,跟林文轩分了手。   张劲龙也帮林文轩解释过,但是没有用。这不是幼儿教师一个人的事,而是她们全家的事,她们全家认为,林文轩要么就是一个窝囊废,要么就是太不会做人,别人对厂长的小舅子巴结还来不及,他还要有意过不去,嫁给这样的人肯定不行。如此,林文轩就真的被幼儿教师甩了。   林文轩和张劲龙一致认为这是江用权惹的祸。   张劲龙咽不下这口气,找人说理,但说不通,因为厂长是江用权的姐夫。再说,拿公家电缆做衣架本来就是不对的,难道还要厂里向你赔礼道歉?还要厂里负责把林文轩的女朋友追回来?   林文轩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不说,更没有去找什么人说理,而是整天唉声叹气,极度悲观。   林文轩虽然没有明说,但后悔是写在脸上的。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来冶炼厂,而应该继续参加高考,如果继续参加高考,并且还考上了,那么还能成天跟将江用权这样的人为伍吗?还能在江用权手下混吗?还能受江用权这样的人气吗?所以,林文轩那段时间非常沮丧,非常后悔。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张劲龙还是看出林文轩的痛苦,看出林文轩的后悔。再想想自己又当班长又当先进,还早早地就结了婚生了儿子,而林文轩连个女朋友都黄了。张劲龙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林文轩,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帮林文轩出这口起。想了,但是比较难做,主要是自己的职位太低,职权太小,只是班长,而且是全厂最差岗位的炉前班班长,实在没有多少权,根本没有“整”江用权的权力。考虑到江用权的姐夫是厂长,张劲龙想“整”江用权几乎成了痴心妄想。   这下该张劲龙后悔了,后悔当初根本就不该拉着林文轩一起背狗屁的“应知应会”,不该把林文轩一起拉进冶炼厂。但是,张劲龙毕竟是张劲龙,而不是林文轩,他不愿意干受气。既不愿意自己干受气,也不愿意看着好朋友林文轩干生气。最后,经过苦思冥想,张劲龙终于找到自己的解决方式——拦路把江用权打一顿。   张劲龙明人不做暗事。他打江用权,根本不是从背后袭击,而是当面袭击;根本不是晚上趁天黑袭击,而是大白天袭击;根本不是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袭击,而是专门选择长大门口并且是下午下班的时候人流高峰的时机打他。而且公开地宣称:他就是为林文轩出气。   张劲龙那天在厂门口当众打江用权的时候,林文轩也在场,其实是张劲龙特意选择江用权也在场的时机动手的。在张劲龙看来,只有他当面把江用权收拾了,让他当众出丑了,才能让林文轩出气,彻底地出气,他自己也才算是对得起林文轩了。   那天张劲龙果然让江用权当众出丑了,因为这江用权平常仗着他姐夫是厂长,他嘴巴大,别人的嘴巴小,所以平常嘴巴是很管用的,但是,一旦动起手来,他根本就不是张劲龙的对手。事实上,当张劲龙明确说明他是为好朋友林文轩报仇之后,还没有等江用权来得及反应,张劲龙一个勾拳已经打在他嘴巴上。   “打人了!打人了!”   第一声可能是江用权自己喊的,后面是谁喊的就听不清楚了。那么多的人,一下子全部围上来,喊的叫的看热闹的和起哄的,连已经走出长门准备上交通车的工人也赶紧掉头跑回来围观,谁分得清是哪个喊什么的。   张劲龙打了一拳之后,并没有收手,也不好意思收手,主要是这江用权平常就蛮讨人嫌,所以这时候张劲龙动手打他,不仅仅是为林文轩出气,也为其他人出气,如此,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多,叫喊的人也多,但是真正上前拉架的人却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张劲龙就只好继续打。没有人拉架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收手?如果自己收手,那不是显得他没有胆量了吗?所以,只好继续打。最后,还是林文轩上去劝阻。   林文轩见张劲龙帮他出气当然高兴,但是后来见张劲龙打了不停手,而且也没有人拉开,他怕出事,所以就上前拉了。   林文轩明明是上前拉架了,并且还是拉张劲龙,叫张劲龙不要打了,但是,后来厂保卫科还是把他和张劲龙一起抓起来了,因为江用权硬是说,张劲龙和林文轩两个人打他一个人。   我们现在很难判断江用权当时这样说到底是吃柿子拣软的捏,还是想维护自己的形象,说自己被两个人打倒在地比被一个人打倒在地光荣一些,或者说耻辱要减轻一些,甚至是他也明明知道林文轩并没有打他,而只是拉了张劲龙,但是他认为张劲龙打他完全是林文轩挑唆的结果。所以,不管怎么说,江用权一口咬定就是张劲龙和林文轩一起打了他,并且他的这个讲法得到他姐姐和姐夫的一致相信。既然他姐姐姐夫都相信了,那么厂保卫科当然就更加相信。   这时候,张劲龙出来帮林文轩证明,证明林文轩其实并没有动手,而只是他一个人动手打了江用权。并说林文轩是出来拉架的。但他的话没有得到保卫科的认可。保卫科说: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伙的,你当然帮他说话。   不仅如此,在厂里对这件事情做最后处理的时候,林文轩的处理居然比张劲龙重。理由是:林文轩的态度更差。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考虑到张劲龙一贯表现不错,还是炉前班班长,人缘又好,去年还刚刚被评上先进生产者,所以,对张劲龙的处理就轻一些。   厂里的最后处理结果是:张劲龙留厂察看,林文轩开除出厂。   张劲龙再次表现出了自己仗义的一面,对林文轩说:“察看个鸟。老子们去深圳。”   林文轩已经被开除了,无从选择,这时候当然只能点头,怀着感激的心情点头。如此,他们俩就来到了深圳。   那时候,在他们的想象中深圳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捡了。 天眼3 深圳确实是遍地是黄金,并且他们刚一到深圳,差点就捡了一大堆黄金。至少他们自己认为差点捡了一大堆黄金。   他们是买硬座来深圳的。   火车进站,张劲龙把林文轩推醒。   “到了?!”林文轩一惊。惊醒之后,本能地摸了摸腰。   “到了。”张劲龙说。   林文轩不好意思地笑笑。   本来说好的,林文轩睡上半夜,张劲龙睡下半夜,但是林文轩上半夜根本睡不着,下半夜却睡过了,害得张劲龙一夜没合眼。   林文轩想说什么,比如想说“谢谢”或“对不起”或“不好意思”什么的,但是,张劲龙已经等不及了,或者说张劲龙没有时间听他道歉或说客气话了。张劲龙要上厕所。林文轩腰上绑着钱,林文轩睡觉的时候,张劲龙不敢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去上厕所,所以一直忍着,忍到火车进站了,叫醒林文轩了,他才能去方便。   张劲龙一走,林文轩也急了,也想方便,或许,睡了大半夜,确实需要方便了,或许,受张劲龙的影响,本来不需要方便的现在也需要方便了。但是,林文轩必须等着,等到张劲龙回来后,有人照顾行李了,他才能去。   林文轩在等张劲龙。不知道是内急的原因,还是等人本来就显得时间长的原因,给林文轩的感觉是等了很长时间,等到火车都停下了,张劲龙还没有回来。最后,当张劲龙终于回到座位傍边的时候,满脸通红,一头汗,丝毫没有轻松的样子。   “怎么了?”林文轩问。   张劲龙抿着嘴,咬着牙,快速地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下车!厕所门关了,没上成。   林文轩想笑,但是笑不出口。毕竟,张劲龙是为了他才憋成这个样子的。   越是想快越是慢,给张劲龙的感觉是出站的人行走得特别慢。也确实慢,要查边防证,一个一个地验证。好不容易到了出口,张劲龙以最快的速度放下行李,对林文轩说:“千万别动,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象救火一样飞奔而去。   林文轩把几件行李拢到一起,占领一个墙角,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几件行李,同时,手臂时不时地蹭一下自己的腰。蹭的目的是感觉一下那里面的钱还在不在。但他只能蹭,不能摸,怕摸了之后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比如引起小偷的注意。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并且注意他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人相互使了一个眼神,迅速散开。   “先生,您是从湖北来的吗?”   林文轩朝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知道是跟他说话,于是,赶紧摇摇头,表示不是。   “您看见刚才一个先生在这里等人吗?”   这下林文轩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了,因为车站出口处人太多,能够称得上是“先生”的人更多,比如他自己,比如张劲龙,都是可以被称为先生的。   “麻烦了,”那个人说,“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的,怎么不在呢?”   林文轩没有接话,但是已经注意这个说话的人了。说话的人也可以说是“先生”,而且是比较年轻的先生。这个比较年轻的先生穿着比较得体,看就是个蛮有身份的人。这时候,这位先生在林文轩行李傍边蹬下来,蹬在地上清理包。一边清理,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下麻烦了,我好不容易带过来,难道还要我带回去?”   “什么东西呀?”林文轩问。是忍不住地问。   比较年轻的先生站起来,手里拿了一个像工业二极管一样的电子产品,说:“电视接收器,安装在电视机上,不用天线,什么台都能收到,还能收到美国台。”   此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比较轻,象是怕旁边的人听见。说着,还特意把自己的嘴巴往林文轩的耳朵旁边凑了凑,仿佛已经把林文轩当成了自己人。   还有这个东西?林文轩是电工,但也没有听说过这东西。也许吧,林文轩想,现在高科技发展快,冒出一两个新产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再想到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经常遭遇雪花点,每次遭遇雪花点,他都要爬上房顶,调整天线的方向,很麻烦的,要是真有这个产品,还确实不错呢。   “多少钱一个?”林文轩问。   “多少钱你也买不到呀。”比较年轻的先生说。   “为什么?”林文轩问。   年轻先生看看林文轩,仿佛是判断一下是不是值得把秘密告诉他,然后又看看周围,象是不想让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这样看了一会儿之后,或者是这样考虑了一下之后,把嘴巴进一步凑近林文轩,非常神秘地说:“怕老百姓看了外国电视之后搞自由化。”   林文轩信了,彻底信了。那年头,越是神秘的话人们越容易信。   “那你怎么买到的?”林文轩问。   年轻人左右看看,学着电影里搞地下工作的人样子,凑到林文轩的耳朵边,压着嗓音说:“从那边带过来的。”   说完,年轻人还嘟嘟嘴,示意是从罗浮桥那边带过来的。   “带这么多干什么?”林文轩问。   年轻人又象是非常犹豫,不想告诉林文轩,但是又似乎跟林文轩很有缘分,一见如故,不告诉说不过去,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把天大的秘密告诉林文轩:“走私呢,在香港那边五十块一个,在这边要卖一百多。”   “能不能给我一个?”林文轩问。   “不行,”年轻人说,“我是给别人带的,一百个,正好一万块钱,给了你一个,怎么办?”   林文轩一想,也是。再说,反正自己刚来深圳,还没有用上电视机,不买也罢。   年轻人走了。好像是到前面找那个等他的“先生”去了。   年轻人刚走,这边就有一个中年人满头是汗地跑过来,找人,找得很急,但是仍然没有找到,于是,先问了一个刚出来的妇女,妇女自然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中年人又过来问林文轩,问他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香港人在这里等人。   林文轩已经想到他问的是刚才那个卖电视接收器的年轻人,但是他没有说。不敢肯定。   “什么样的男人?”林文轩问。   “香港人,”中年人说,“穿红T血,提了一个包。”   林文轩已经肯定他问的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你找他干什么?”林文轩问。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仿佛是不能确定是不是要告诉这个跟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这样犹豫了一下,大约是病急乱投医吧,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给我带来一批货,”中年人说,“就是这个货,这边人等着要呢,我订金都收了人家的,你看急人不急人。”   中年人说着,还从身上掏出一个样品,林文轩到底是电工,一看,就知道正是刚才那个年轻人给他看的那个东西!   “是不是电视接收器?”林文轩问。   “对呀,”中年人说,“你知道?”   林文轩不想被深圳人看得太没有见识,于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你用过?”中年人问。   林文轩想了想,说:“没有。但是我朋友用过。”   “你们那里也能买到?”中年人问。   林文轩又想了想,想着该不该说谎,或者是想着怎样说谎。   “也是深圳这边带过去的。”林文轩说。   “那边买多少钱一个?”中年人问。   “一百。”林文轩说。因为刚才那个年轻人已经告诉他了,香港那边每个五十,到了这边,每个一百多。   “不可能的,”中年人说,“我们进货就一百了,一分钱不赚?”   林文轩想想,也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先生已经说了,一百个正好一万块,那不就是每个一百快吗?既然批发是一百块一个,那么零售肯定是一百多。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好把说谎进行到底。   “可能是进货渠道不一样吧。”林文轩说。   “你要是真的能搞到一百块钱一个,”中年人说,“给我,有多少就要多少。”   林文轩摇摇头,表示他搞不到。确实搞不到,他也不是香港人,上哪里搞?   “搞不到你说什么?”中年人。说完,还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走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4 张劲龙把林文轩留在出口处,自己快速向对面跑。按照张劲龙的理解,所有的火车站都应该是一样的,出站就是一个广场,广场的对面就是厕所。张劲龙快速穿过广场,却没有找到厕所,找到的只是中巴车,很多很多中巴车。张劲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中巴车停在一起,像中巴开会。   张劲龙实在是太急了,但是再急,也不能对着中巴车小便呀。张劲龙问中巴车边上的一个人,那个人以为他要坐车,热情地把他往中巴上请。张劲龙或许是要坐车,但是不能现在就上车,现在他必须先小便,然后再回到出口处,带着行李和林文轩一起来上车。   “好好好,”张劲龙说,“谢谢,我还有一个朋友,马上我们一起来上你的车。但是,你先告诉我,厕所在哪里。”   那个人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勉强告诉他,厕所在候车室里面。于是,张劲龙又掉过头往回跑。   中年男人走了不到一分钟,那个自称是香港人的年轻的先生又转回来了。   林文轩很想告诉他,刚才有一个人找他,想了,但是并没有真告诉他,而是问:“找到没有?”   “没有啦。”年轻人说。说着,还明显露出非常焦急的样子。   “那怎么办?”林文轩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啦。”年轻人说。说的是带有香港口音的普通话。这种话林文轩知道,电视上听过。   “你再带回去吗?”林文轩问。   “不行啦”年轻人说,“被查出来就惨啦。”   林文轩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打算把它们卖了?”   “能卖掉当然好啦,”年轻人说,“但是这里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卖给谁啦,弄不好碰上你们大陆公安,惨啦。”   林文轩又想了想,继续试探:“如果现在我找到人来买,你打算多少钱卖?”   “哎呀,现在我也不想赚钱了,只要保本了,我按原价卖了。”   林文轩眼珠子转了一转,想着刚才那个中年人说的话,一百块钱一个,给他多少要多少。   “是不是五十块钱一个?”林文轩问。问的目的是进一步确认。   “是啦是啦,就算我白跑一趟啦,好过被海关没收啦。”   林文轩心里一阵激动,早听人说深圳遍地是黄金,果不其然呀!他身上一共一百个,我花五千块钱买来,一转手一万块钱卖给刚才那个中年人,当场不就赚了五千块?   五千块钱林文轩身上还是有的。而且还不止五千,有一万。他们决定来深圳的时候,两个人把这几年的积蓄凑到一起,凑一万。他自己五千,张劲龙五千。本来他们是每个人身上揣五千块的,但是临走之前,张劲龙的老婆潘晓珍不放心,怕张劲龙的脾气不好,路上又打架,万一路上又打架了,身上装着五千块钱弄丢了怎么办?或者没有弄丢,但是因为打架被警察抓去了,一搜身,肯定以为他是偷来的,还不没收?于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把钱全部放在林文轩身上,准确地说是放在林文轩的腰上,并且特意用针线缝死。现在如果拿出来五千块钱做生意,一眨眼就赚五千,不好吗?当然,如果这个香港人身上有两百个这种东西就好了,如果有两百个,一下子就赚一万。一万呀!林文轩想到自己在冶炼厂干几年了,省吃俭用,才存了五千块,难道在深圳一天赚的钱比在老家干几年攒的还多?   这么想着,林文轩就晕乎了,就感到满世界都是钱了。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伸展双臂,把雪花一样的钞票往自己怀里捞就行。   正在这个时候,张劲龙回来了。   张劲龙回来的时候,发现林文轩正准备从腰上面往外掏钱,但是没有掏出来,因为潘晓珍的针线活细,针脚密,缝得很结实,所以,这时候林文轩就是想掏钱做成这笔生意还没那么容易。   “你干什么?”张劲龙问。   张劲龙这样一问,那个年轻的先生就想走,但是林文轩不让他走。   “别走,”林文轩说,“这是我同学,别怕。”   年轻的先生冲着张劲龙点点头,表示友好,同时,也有点难堪。   林文轩把情况跟张劲龙大致一说,张劲龙问那个年轻的先生:“你真的五千块钱卖给我们?”   年轻的先生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眼睛一亮,说:“细啊,细啊,反正我也不敢带过关啦。”   “如果你卖给你要等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万?”张劲龙问。   “细啊,细啊。”年轻的先生说。   “这样你不是吃亏五千块钱吗?”张劲龙继续问。   “细啊,细啊,没有什么办法的啦。”年轻的先生说。   “好办,”张劲龙说,“我们帮你把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找到之后,你就可以按一万块钱卖给他了。”   年轻的先生不说话,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你必须给我们提成,不多,只提成一千块,行不行?”张劲龙说。   张劲龙这样一说,年轻的先生更没有反应了,像是突然之间听不懂中国话了。   年轻的先生虽然反应不过来,林文轩却反应过来了。林文轩想,对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中年人,如果找不到,我花五千块钱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疯了?如果能找到,赚一千也好呀,白捡的呀。   “算啦,算啦,很麻烦的啦。”年轻的先生说。说着,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当中。   “哎,你别走呀,我们帮你找呀,我们能找到呀!保证找到呀!”林文轩喊。   “别喊了,”张劲龙说,“差点上当。”   林文轩愣了半天,使劲晃了一下头,清醒过来。脸红。后怕半天。说:幸亏你回来地及时。张劲龙没有说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万块钱早晚要出事。出什么事呢?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5 “先找个招待所吧。”林文轩说。林文轩这样说,当然是从张劲龙的角度考虑,考虑到张劲龙其实是一夜没睡,现在需要休息。   “不行,”张劲龙说,“先去银行。”   张劲龙说得很坚决。既然他已经预感到这一万块钱要出事,当然还是先把它存到银行里放心。   林文轩见张劲龙态度这么坚决,又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坏事,这时候只好听张劲龙的意见,先去银行,只是心里内疚,觉得是自己闹得张劲龙没有办法休息了。   从火车站到银行并不远,站在候车室门口的台阶上,他们就远远看见南洋商业银行的巨大招牌。   南洋商业银行?张劲龙只知道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和中国银行,怎么深圳还有一个南洋商业银行?深圳是南洋?管他呢,反正是银行就行。   两个人携着行李,沿建设路向北走,或者说向远远看得见的南洋商业银行走。   张劲龙的旅行包下面有小轮子,是去年当了先进生产者,厂里奖励的。当时厂里奖励给他这个旅行包的时候,他还不高兴,说牢骚话,说老子们是工人,反正也没有出差的机会,要这么个包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发钱算了。是不是那些狗干部自己想要包,就给老子们也发包?说得当时几个当了先进生产者的工人都点头。没想到这才半年呢,这带轮子的包果然就发挥作用了,仿佛厂里当时主张发这种包的那个干部有特异功能,知道这些先进生产者当中有人要被留厂察看,并且察看之后就会下海,下海了,这包就派上用途了。   这时候张劲龙拖着这种带轮子的旅行包,充分享受了去年当先进生产者带来的好处,不累,一边走一边还有心情欣赏建设路两边的风景。林文轩则没有这个福气,他不是先进生产者,所以厂里没有奖励给他这种带轮子的旅行包,现在他比较费劲,肩上斜挎一个背带式旅行包,手上提着一个编织袋,编织袋的提手比较细,所以勒得他手都红了。   “先生要住宿吗?”一个小姐热情地招呼着张劲龙。张劲龙摇摇头,继续前进。   “先生吃饭吧。”一个大姐客气地招呼着张劲龙。张劲龙礼貌地摆摆手,表示不吃,谢谢。   “先生,要不要按摩?好漂亮的小姐吆,今天刚从北方来。”一个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大姐的女人扭动着身腰和屁股对张劲龙说。所谓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大姐,是因为这个女人看上去像大姐,至少从脖子上的赘肉看是大姐,但是穿的衣服化的妆以及说话的语气和扭动的身体又像小姐。   张劲龙自然不会跟她去按摩,而是继续往前走。但是,这毕竟是一件新鲜事,所以张劲龙虽然没有跟她去按摩,还是回头对林文轩笑了一笑,是那种只有男人才能意会地笑。这回头一笑,发现了问题,发现林文轩已经龇牙咧嘴地落在了后面。   “来,”张劲龙说,“你拖这个。”   “不不不,我能行。”林文轩说。   张劲龙不跟他讨论他能行还是不行的问题,把带小轮子的旅行拖包交给林文轩,自己伸手取过林文轩手上的编织袋。   “他妈的,还不轻呢。”张劲龙说。说着,也不提了,干脆右手一使劲,左手一托,把编织袋悠到自己的左肩上,大步向前。   说来也怪,自从张劲龙扛上林文轩的编织袋后,他走路安实了,喊吃饭的,留住宿的,还有扭着身子请他按摩的,一个也不找他了。   路上是安实了,但是到了南洋商业银行门口却麻烦了,刚一进门,就被一位穿着讲究的先生拦住,说这里不让休息。   林文轩怕张劲龙发火,赶紧抢在前面说话,说:“我们不是休息,是存钱。”   “存钱?”那个穿着讲究的白白净净的先生问。   “存钱。”林文轩说。   林文轩在说话的时候,张劲龙一直瞪着眼看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先生,像狮子扑食之前先要做准备一样。   “请问是人民币还是外币?” 白白净净的先生问。问的口气明显客气一些。   外币?张劲龙心里想,老子们也不是华侨,哪里有什么外币?   “人民币。”林文轩说。说得也比较客气,脸上还堆着笑。   那位先生不说话,跨出去一步,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用手一指,说:“那边。”   林文轩已经跟着他退回到门口,顺着这个先生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工商银行的标志,跟家乡的工商银行标志一样,顿感亲切了。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6 钱存进了银行,张劲龙心里塌实不少,这才感到眼睛睁不开,要睡觉。两个人赶快找旅馆。一看门面漂亮的,富丽堂皇的,当然是敬而远之,但周围也实在找不到门面不漂亮的。想问人,问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招待所,但是深圳人仿佛是外国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普通话,还没有等他们说完,马上不是摆手就是摇头,表示他们听不懂,或者表示他们不知道。这还算是礼貌的,如果遇上不礼貌的,没有等他们张口,马上就绕开走,躲着他们,把他们当作麻风病人一样,根本就不给他们说的机会。   张劲龙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行,必须想办法。于是,打起精神,让林文轩照料行李,他自己把衣服整理利索一点,头发也向后理清爽,看准一个看上去有点教养,但是年龄和经济状况跟他们差不多的男人,迎上去,学着深圳人喊“先生”,而不是像他们在家乡那样称“师傅”,上前问路。   “先生您好!”张劲龙说,说着,还别出心裁地亮出自己带在身上的冶炼厂工作证,“我们是刚从湖南来的,能帮个忙吗?”   被问的这个“先生”刚才还心不在焉,低头走路,现在猛然发现面前一个红本子,根本不会想到在深圳的大街上谁还会拿内地一个小地方的工厂工作证来显示身份,还以为是碰上便衣警察了,或者是碰上了国家安全部的什么人,吓得一激灵,马上停下,惊恐地问:干什么?   “问路。”张劲龙说。一边说,一边收起工作证,知道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基本完成。   “问什么路?”对方问。   “是这样,”张劲龙说,“我们想找一个便宜一点的旅社,不知道哪里有,想打听一下。”   对方的表情已经由惊恐该为疑惑。   “便宜到什么程度?”对方问。   “越便宜越好。”张劲龙说。   对方更加疑惑,但显然已经不惊恐了,思维也趋于正常。   “几个人?”   “两个。”张劲龙说。说着,还指一指等在街边的林文轩。对方顺着张劲龙的手臂看过去,看见林文轩正远远地对这边点头哈腰,像是打招呼。   “你们规定报销多少?”对方问。   “报销?”张劲龙不明白。   “你们出差不报销住宿费吗?”   “出差?”张劲龙说,“不,我们是来找工作的。”   “你们也要找工作?”   “我们怎么就不能出来找工作?”这下该张劲龙糊涂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执行任务呢。”对方说。   张劲龙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重新掏出工作证,递给那个人,那个人看了也哈哈大笑。   “这样吧,”对方说,“我也是来找工作的,如果不嫌弃,跟我走,我住的那个地方就很便宜,招待所,二十块钱一天。”   “好,越便宜越好。”张劲龙高兴地叫起来。   路上,对方告诉张劲龙,他叫赵飞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新疆克拉玛依油田,实在不适应,把关系丢在人才交流中心,来深圳碰运气,没想到运气没碰到,霉起倒沾上了,钱包丢了。   “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张劲龙问。   “不知道。”赵飞跃说。   “没关系,”张劲龙说,“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林文轩听了没说话,想提醒张劲龙对陌生人不要太热情,但是当着赵飞跃的面,也不好说,只能干咳嗽一声,算是提醒。 《天眼》7 赵飞跃带他们住的地方叫粮食招待所,给他们的感觉是这个地方不是招待人的,而是专门招待粮食的,难道深圳人称客人为“粮食”?张劲龙想,那不是要吃人吗?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原来属于粮食局的,但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已经逐步取消了粮食限量供应制度,特别是深圳,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已经完全没有粮店了,深圳人要买粮食,直接在商店里面买就可以,不管是超市还是小卖部,凡是买日用品的地方基本上就有粮食买。想想也是,粮食不就是最常用的日用品吗?如此,按照计划经济体制设立的粮食系统基本上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虽然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是粮食系统还存在,原来属于粮食系统的国家职工还存在,这些人还要活,怎么办?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原来的粮站改成招待所就是“神通”之一,这种由粮站改成的招待所叫做“粮食招待所”,算是没有忘本吧。   不知道是位置偏僻的缘故,还是原来粮站的职工根本就不会经营招待所的缘故,所以,粮食招待所的生意并不好。赵飞跃住的是一个三人房间,但是在张劲龙和林文轩他们到来之前,一直是赵飞跃一个人住,浪费。   “我们三个人住,能不能只收五十块钱一天?”张劲龙问。   “不行,”女职工说,“我们这是国营单位,也不是私人旅店,怎么能跟你讨价还价?”   女职工说得理直气壮,特别是说到“国营单位”这几个字的时候,眉毛还特意向上扬了一扬,显得非常得意。   林文轩示意张劲龙算了,也不在乎十快钱,跟她罗嗦干什么。但张劲龙不甘心,想了想,又掏出刚才吓唬赵飞跃的红本子,递给女职工,说:“我们也是国营单位的,都是给国家省钱,为国家节约。怎么样?商量商量。”   女职工认真地看了红本子,并且把红本子上盖着半截钢印的照片与眼前这个人进行对照,最后,像是凭着《国际歌》那熟悉的旋律找到了自己的同志,态度大有好转,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傲慢了,耐心解释:“不行,不好开票。”   张劲龙朝两边看看,小声说:“按两个人开票,开四十,但是我按五十给你。”   女职工脸上紧张了一下,也朝周围看看。   “没关系的,”张劲龙说,“万一遇上检查什么的,我们就说只有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朋友,来看我们的,不在这里睡觉。”   女职工还有点犹豫,张劲龙又鼓励了一潘,并且林文轩和赵飞跃也加入鼓动者队伍。一个女人显然经不住三个男人的劝,最后,女职工说:“我是看大家都是国营单位职工,照顾你了,但是,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实在顶不过了,就说他是刚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补办。”   女职工说的那个“他”,当然就是林文轩,仿佛林文轩好欺负,可以当黑户。这时候,黑户林文轩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口一个没问题,终于让女职工接受了张劲龙的建议。   住下之后,趁林文轩上厕所去,赵飞跃向张劲龙开口,问能不能借十块钱给他。   不就十块钱嘛,张劲龙想,就算是被骗了,也无所谓,再说赵飞跃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像骗子。   张劲龙掏出二十块钱,给赵飞跃,问够不够。   “够了,”赵飞跃说,“打个长途电话足够了。”   “打长途?给谁?”张劲龙问。   赵飞跃脸上难堪了一下,说:“给我妈妈,让她赶快给我寄钱来。”   “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张劲龙问。   赵飞跃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张劲龙又拿出五十,给赵飞跃。赵飞跃不要。   “算借你的。”张劲龙说。   赵飞跃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感动的,搓搓手,双手接过五十块钱,说:“放心,等我妈妈寄来的钱一到,我马上就还你。”   正在这个时候,林文轩进来。林文轩进来正好看见赵飞跃伸手接钱的动作。   林文轩皱皱眉头,没有说话。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8) 在以后的几天里,赵飞跃的主要工作就是天天盼望着妈妈能赶快寄钱来,粮食招待所的那个女职工已经被他问得不耐烦了,说:“放心,我们要你的汇款单没有用,必须拿你的身份证才能把钱取出来。”   赵飞跃自然是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身上没有钱实在受罪,连招待所的门都不敢出,天天躲在房间里吃方便面。   赵飞跃确实是天天吃方便面,期间张劲龙和林文轩出去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喊他两次,但是赵飞跃一方面说谢谢,不去,另一方面诅咒发誓,说他最喜欢吃方便面,不喜欢吃饭。   这一天张劲龙和林文轩又从外面回来,赵飞跃像久别的亲人一样立刻迎上来,热情地请他们出去吃饭。   “你不是只喜欢吃方便面吗?”林文轩问。   “我妈寄钱来了!”赵飞跃说。听起来好像是所答非所问,但张劲龙和林文轩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赵飞跃真不小气,那天他请张劲龙和林文轩吃的饭是张劲龙他们来深圳这些天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不仅菜饭够量,而且还要了酒,搞得林文轩非常不好意思。三人喝着酒,赵飞跃掏出一百块钱,还张劲龙,张劲龙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文轩已经代表他表态了,说大家朋友一场,谁还没有一个难处,区区几十块钱,算了。   “亲兄弟明算账,借的钱是一定要还的。”赵飞跃说。   张劲龙想了一想,接过来,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找出三十块钱还给赵飞跃,赵飞跃自然是不要。   “那不行,”张劲龙说,“既然是明算账,那么就要算清楚。”   赵飞跃拗不过,只好收了。   赵飞跃问张劲龙他们这些天忙什么。张劲龙说,想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赵飞跃又问,不是说去找工作的吗?张劲龙停顿了一下,看看林文轩,然后对赵飞跃实话实说。   “我们跟你不一样,”张劲龙说,“我们没有文凭,找不到好工作,但是又不甘心像农民一样去打工,所以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生意做。”   赵飞跃听了之后,想了一下,说:“能自己当老板当然好,但是最好能先打工。”   “为什么?”林文轩问。   张劲龙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眼神看也是这个意思,问赵飞跃为什么这么说。   “人生地不熟,”赵飞跃说,“一边打工可以一边熟悉这里的环境和风俗习惯,这样风险小一些。”   张劲龙不说话,他在想,想着赵飞跃讲的或许有道理。   “不过也不一定,”赵飞跃说,“如果确实有好生意,当然不要放弃机会。其实深圳是个移民城市,基本上没有排外现象,边干边摸索也可以。”   听赵飞跃这样说,张劲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举起杯子,说:“借你吉言,干!”   “干!”赵飞跃说。   “干!”林文轩说。   三个人搞得象桃园三结义。 《天眼》9 这几天赵飞跃躲在粮食招待所里面吃方便面的时候,张劲龙和林文轩一直在湘妹子餐馆吃饭。当然,吃得比较简单,常常是简单到一人一份快餐。   湘妹子是一个非常小的餐馆,不正规,是一个临时性建筑,具体地说是一个建设工地围墙上开了一个口子,把本来作为工棚的临时性建筑简单地改造了一下,就成了一个小饭店。这个建筑工地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工了,而且从外表上看好像永远没有开工的样子,里面杂草丛生,开挖的那个大坑里面已经积了不少水,俨然成了一个鱼塘,时不时地还能看见一两个小朋友拧了鱼竿在周围晃荡。工程停工对发展商和施工单位无疑是坏事情,但是对于这个湘妹子餐馆说不定还是好事情,因为这样,它就可以继续开下去。   张劲龙和林文轩选择湘妹子餐馆吃饭,首先是因为它离粮食招待所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湘妹子”的名称对他们有一定的吸引力,一看就是老乡开的。在家乡的时候,张劲龙和林文轩都没有意识到湖南人是自己的老乡,但是,来深圳后,这种意识产生了,特别是这个小饭店的老板娘知道照顾老乡,每次张劲龙和林文轩来吃饭,老板娘多少都要给一点照顾,比如悄悄地端上一碟泡辣椒,或盛一碗汤给他们,虽然一小碟辣椒或一碗汤值不了几个钱,但让张劲龙和林文轩亲切不少。时间一长,大家竟然相处得像朋友。   这一天张劲龙和林文轩回来得比较早,店里面还没有什么生意,于是,二位在吃饭的时候,老板娘主动凑上来聊天。问他们原来在老家是做什么的,现在住在哪里,来深圳有什么打算。张劲龙和林文轩当然是如实相告。   “可惜了。”老板娘说。   “可惜了?”张劲龙问。他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要说可惜了,谁可惜了。   “可惜了,”老板娘说,“你们俩好歹还是国营大厂的工人,高中毕业,如果去打工,跟那些没有文化的乡里人一样,不是可惜了?”   老板娘这样一说,张劲龙和林文轩还真觉得自己可惜了,不仅可惜了,而且吃亏了,仿佛是一件好东西差点被贱卖了一样。   “有什么办法呢?”张劲龙说,“高不成,低不就。要是应聘管理岗位,至少要求大专毕业,如果是普通打工岗位,还真有点不甘心,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   “你们没有想着自己做老板?”老板娘问。   老板娘这样一问,算是问到张劲龙和林文轩的心里。两个人眼睛一亮,相互看了一眼,又一起看着老板娘,仿佛老板娘脸上就写着答案。   老板娘虽然给自己的小饭店起了一个叫“湘妹子”的好名称,但是她自己显然已经过了“妹子”的年龄,怎么看也是三十开外的人了,好在三十开外正当年,比二十几岁的女人更具有生育能力,按照佛洛伊德的理论,既然更有生育能力,那么就是更能引起异性与之*的欲望,也就是更*。这时候,老板娘见张劲龙和林文轩眼睛发亮,她的脸上也跟着活泛起来。   老板娘说:“你们在国营大厂干了这么多年,多少也会有点积蓄吧?不如我帮你们跟工程队说说,在我旁边再给你们隔出一间,也开一个小饭馆,保证比打工好。”   张劲龙和林文轩自然像见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两个人互相看看,眼睛里是禁不住的喜悦。   “再开一个饭店不影响你这里生意?”林文轩问。   “不会,”老板娘说,“饭店这生意很怪的,单独一家生意还不如几家连在一起好。”   张劲龙和林文轩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以前不做这一行,没有注意,现在经老板娘一提醒,还真是这么回事,吃饭的人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   “行么?”张劲龙问。   “不是老乡吗?”老板娘说,“行不行我帮你问问看。”   老板娘还告诉他们,这个工程是湖南三建承建的,都是老乡,好说话。   “要花多少钱?”林文轩问。   “花不了多少钱,”老板娘说,“关键是要打点一下工程队的人,另外就是把现成的工棚隔一下,对外开一个口子,再买点家什,简陋一点,合在一起差不多一万多块吧。”   林文轩看看张劲龙,张劲龙脸上露出难堪,说:“我们……我们没有带那么多钱。”   “差多少?”老板娘说,“要是差得不多,我就先帮你们垫上。”   “那怎么好意思。”张劲龙说。   “嗨,”老板娘说,“不是老乡嘛,再说反正你的店开在这里,我还怕你跑了?”   林文轩已经激动得脸通红,张劲龙则想,有这样的好事情?难道老板娘看上我们了?看上我不行,我有老婆,那么是看上林文轩?   “我们有一万。”林文轩实话实说。   “差不多了,”老板娘说,“剩下的我帮你们垫上。”   “这个……这个……”林文轩感动得结巴了。   “那就太谢谢了!”张劲龙说。   “先不要谢,”老板娘说,“还不一定行,我先帮你们问一下。” 《天眼》10 虽然这个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张劲龙和林文轩已经提前进入兴奋状态,想着如果真的能在深圳开一个饭店,哪怕是一个非常小的小饭店,也不管赚钱多还是赚钱少,起码听起来爽多了。他妈的,不是开除吗?不是留厂察看吗?老子们不鸟你,到深圳来了,到深圳当老板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张劲龙和林文轩干脆不去找工作了,而是光顾于各种各样跟湘妹子餐馆差不多大的小饭店,光顾的目的不是吃饭,而是考察。一想到当初只有干部才能用的“考察”这个词,俩人就多少有点激动,感觉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他们只考察小饭馆,不敢考察大饭馆,因为大饭馆离他们太遥远。考察的结果证明老板娘的建议非常可行。在深圳开饭店,特别是在湘妹子餐馆附近开湘妹子这样的小饭店,生意非常好,单就是买快餐,一份快餐五块至八块,一天下来营业额也有千把快,一个月三万块,对半的毛利,做得好,当月就能收回投资。但是,正因为如此,餐馆的转让费也相当的惊人。如果不是自己开口子隔工棚,而是要转让现成的餐馆,哪怕是像湘妹子这样的一个不像样子的小饭馆,转让费都在三四万。两个人盘算了一下,如果老板娘真的能说服施工单位让他们俩在湘妹子旁边再建一个“湘牙子”餐馆,让他们一万块钱就能开一个小饭馆,那老板娘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了,或者说,对他们来说也真是奇迹了。   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过了两天,老板娘非常抱歉地告诉他们:不行,要价太高。   两人不明白“要价”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给三建这些人的好处。”老板娘说。   老板娘这样一说,他们马上就明白了。明白要价就是打点费用。   “多少?”张劲龙问。   老板娘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两跟手指,就像电视上阿拉法特表示“胜利”的那个手势,但是,老板娘做这样的手势并不是表示“胜利”,而是表示“两万”。   “两万?!”林文轩问。   老板娘点点头。   林文轩看看张劲龙,张劲龙脸上没有表情,似乎这个结果是他预料之中的,两万加上原来说的一万多,正好三四万,与市面行情基本吻合。   老板娘一个劲地表示抱歉,说是她没有办好事情,白白耽误张劲龙和林文轩的时间了。   “怎么能这么讲呢,”张劲龙说,“我们谢谢你还来不及呢。说实话,这两天我们也没有闲着,摸了一下行情,是这个价,就是给人家两万块钱,也还是算便宜的,像这样的市口,怎么样也要三四万块。所以,不怪你,怪我们,怪我们没有钱。”   老板娘听了这话当然高兴,顿时觉得张劲龙是个知好歹的人,于是,激情之下,说:“要不然这样,我把这个店先给你们做,然后我再找他们,我重开一个口子,我看他们敢向我要两万!”   老板娘这个义举也深深地感动了林文轩,林文轩一个劲地说:“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转让费多少?”张劲龙问。张劲龙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张劲龙这样一问,林文轩也清醒不少,回到现实当中。   “不瞒两个大兄弟,”老板娘说,“如果是别人,至少四万,但既然是你们,这么熟悉了,将来还要做邻居,两个大兄弟又是这么实在人,如果你们想要,三万。”   张劲龙知道这确实是优惠价。   “但我们手上只有一万呀。”张劲龙说。   “是少了点,”老板娘说,“帮人帮到底,店你们先接过去,差的两万块打一个条子,从你们的营业额当中还给我,每天提三百,两个月就差不多了。但是,一万实在是太少了,你们想办法多少再凑一点。”   张劲龙和林文轩的中心工作一下子转移到筹钱上。俩人挖空心思,该想的主意差不多都想了,还想不起来从哪里能筹集到钱。   林文轩一共就这么多钱,全部带来了,除了他们俩合起来的那一万块钱之外,还有就是身上这七八百块钱,但是这七八百块钱经过这些天乘火车住旅馆还有吃饭,已经剩下的差不多不到一半了,无论如何达不到老板娘说的那个“一点”的标准。想找父母要,实在开不了口。父母都是小学教师,很要脸的,本来林文轩没有考上大学,已经让父母丢脸了,后来又被冶炼厂开除,弄得父母几乎不想认这个儿子,现在怎么可以再开口要钱?再说,做小学教师的父母本来就生活拮据,还要负担一个上大学的弟弟,这时候即便有心帮他,估计也实在无力。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11 张劲龙家里其实还有一点钱,张劲龙是炉前工,炉前工学徒期短,当年定级,一定级就是二级工,所以张劲龙的工资比林文轩高,加上炉前工补助高,灰尘补助、高温补助、夜班补助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半个月工资,奖金也高,所以当初在冶炼厂的时候,张劲龙的收入比林文轩高,而且张劲龙毕竟是双职工,所以家庭实际存款不止五千,当时看着林文轩带五千,他也就带了五千,如果当初林文轩带了六千或者是七千,张劲龙也能拿出这么多。但是,这只是可能性,不代表现实性,现实情况是他老婆潘晓珍根本就不同意他辞职下海,为了这个事情,俩口子还吵了一架,要不是张劲龙自知亏理,差点就动手打起来,所以,就是这五千块钱,潘晓珍也是不同意的,如果现在还要晓珍把家里最后的老底子全部兜出来,她能干吗?   张劲龙往家里打电话。那时候他们家根本就没有电话,所以,所谓的“家”只能是厂里,厂里转到车间,车间办公室的人不愿意跑到下面喊,于是张劲龙在电话里面骂,张劲龙一骂,对方软了,不敢说话,车间主任把电话要过去,一听是张劲龙的,热情得很,一面批评小伙子不该对老师傅不尊敬,并让他赶快下去叫潘晓珍,一面跟张劲龙聊天,说刚才这个小伙子是才分配来的大学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问张劲龙在深圳干得怎么样。张劲龙跟车间主任认识,主任姓吴,叫吴昌业,比张劲龙大一拨,*之前最后一批大学生,正儿八经地上了一年大学之后,就参与串联,其实并没有上到学,但是在当时的冶炼厂,也算是承前启后的一代知识分子,关键是去年他还当上了先进工作者,与张劲龙的先进生产者差不多,一起上了光荣榜,又一起开了一天的表彰大会,自然就认识了。这时候张劲龙听主任这样热情,当然就没有什么火气了。不但没有火气,而且也表现出一定的热情,不过,他没有敢说自己在深圳并没有找到工作,现在想开一个小饭店,而是说很好,深圳很好,他自己干得很好,比在冶炼厂干的好多了。吴昌业听他这么说,更加客气,说深圳是好,小平同志已经发表南巡讲话了,深圳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的大发展,并且说将来有一天张劲龙在深圳发了大财了,不要忘记哥们等等。张劲龙虽然人在深圳,但是并不像主任那样天天看报纸,所以还真不知道什么小平同志发表南巡讲话这码事,正在想着怎么应付吴昌业说的话,潘晓珍已经来了。潘晓珍一来,就等于帮张劲龙解了围,因为主任马上就把电话交给潘晓珍。   张劲龙在电话里面把情况跟老婆简单地说了,说自己打算跟林文轩一起开一个饭店,钱不够,让她多少再从家里寄一点过来。   潘晓珍不说话,脸涨得通红,这时候看看主任,言欲又止。主任到底是主任,善解人意,这时候主动出去,并且把那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也叫出去。   吴昌业他们一走,潘晓珍就说话了。潘晓珍说:“不行。我真不知道你跟那个林文轩是什么交情,为了他打架,又为了他挨处分,现在还为了他下海,就是要合伙开饭店,两个人二一添足五,他出多少,你出多少,凭什么要你多拿?”   “说这个话没有用,”张劲龙耐着性子说,“他实在没有,我就是把他杀了他也没有,你说怎么办?”   “他没有,你有?”潘晓珍说,“你不要以为家里这几千块钱是你的。我告诉你,这钱应该是我的了,你那一份你已经拿走了。”   “什么你的我的?”张劲龙说,“我们俩离婚了?”   “离婚就离婚,你吓唬谁呀?”   “我没有说离婚。”   “你刚才还说了,怎么转眼就不敢承认?”   “我没有说。”   “你说了,”潘晓珍说,“你就是说了!”   说着,潘晓珍哭起来。潘晓珍哭着说,以前是两个人拿工资三个人过,现在是她一个人拿工资两个人过,你不说寄钱回来养儿子,还要从家里往深圳拿钱,还让不让我们娘俩过日子?   张劲龙知道要钱是不可能的了,只好说:不给算了。说完,把电话撂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12 由于实在筹不到钱,张劲龙和林文轩搞得都不好意思去湘妹子吃饭,换句话说,就是不好意思去见老板娘。张劲龙甚至理解当初赵飞跃为什么说他差点都想到去偷了。看来,人被逼急了,确实容易产生一些希奇古怪的想法,这几天张劲龙见着那些开着高级轿车把钱根本就不当钱的大款,真想上去抢一把。当然,这些念头只是在头脑中偶然闪一下,闪的目的也就是自己为自己解气,并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张劲龙和林文轩不敢去见老板娘,老板娘却找来了。老板娘知道他们住粮食招待所,想找总是可以找到的。   “哎呀,我可把你们找到了。”老板娘说。   张劲龙不好意思地干笑,林文轩则慌忙倒水。   “我已经对工程队说好了,”老板娘说,“说既然他们要恢复开工,人就会来很多,我一个小饭店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我要把这个小饭馆给我表弟做,我自己在旁边再搞一个大的,他们同意了。”   “是嘛!”林文轩高兴地叫起来,几天的烦恼似乎一扫而光。   “记着,”老板娘说,“如果别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是我的表弟。”   “那是,那是。”林文轩说。   “可是,”张劲龙说,“我们实在没有筹到钱。”   张劲龙这样一说,林文轩的热情也就被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   “什么钱不钱的?”老板娘说,“你们不是有一万块吗?先给我,剩下的钱以后再说。不过我有话在先,你们千万不要跟我抢工程队的生意,我就是怕别的人来接手之后跟我抢生意,所以才给你们的。”   “一定,一定。”林文轩说。说得像表决心。   “我们听大姐的,”张劲龙说,“大姐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这样,”老板娘说,“工程队经常有一些吃请和被吃请的事情,原来这个地方太小,没有场面,做不成,所以我要搞大点的,这个生意你们不要跟我抢。外面快餐的生意归你们做,我不跟你们争,大家说好,行不行?”   “行!”张劲龙和林文轩异口同声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张劲龙问。   “你们今天把一万块钱先给我,明天湘妹子的收入就算你们的,我明天一大早就请人来重新开口子,动工。”   说着,三个人一起去银行。   在去银行的路上,张劲龙和林文轩果然看见本来死气腾腾的工地上已经开始有活的气象,各种大型机械已经往里面开进,确实像老板娘说的,马上就要开工了。联想到电话里面车间主任吴昌业说到的*南巡讲话,深圳又要迎来新的发展,张劲龙顿时感到自己的春天提前到来了。   拿到钱之后,老板娘把一串钥匙交给张劲龙,说:“从现在开始,湘妹子就是你们的了,我还要去落实明天开工的人。”   说完,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走了,去落实明天帮她开工的人去了。   老板娘一走,张劲龙和林文轩突然就安静下来,刚才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热闹,热闹的根源在于老板娘不断地说话,他们两个当听众,思路不知不觉地跟着老板娘的话走,现在老板娘一走,他们俩角色还没有调整过来,还在继续当听众,但是已经没有人说话了,所以场面一下子就冷了。   突然,张劲龙有点不对劲的感觉,至少,老板娘应该跟我们到湘妹子去当面移交吧?   “我们快去看看!”张劲龙说。   林文轩不理解张劲龙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本来他以为只有他自己心急,急着想看到已经属于他们自己的餐馆,没有想到张劲龙比他还着急,走得这么快,搞得林文轩都有点跟不上。   本来并不远的路程,现在也觉得特别的长。   张劲龙和林文轩赶到湘妹子餐馆,门根本就没有上锁,是开的,小餐馆里乱七八糟,像是刚刚被人抄家一样,原来里面惟一值钱的一个冰柜也已经搬走了,留下的空地比其他地方更脏,尘土、废纸还有塑料袋。   “哎,”林文轩说,“老板娘怎么把冰柜搬走了?三万块转让费当中应当包括冰柜吧?”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天眼》13 张劲龙则不说话,眉头紧锁,脸上比林文轩严峻。   这时候,门口来了两个人,两个戴着安全帽的人。虽然戴了安全帽,但并不像出苦力的,因为身上的衬衫洁白平整,还是名牌金利来。其中一个严厉地说:“怎么还没有搬走?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们搬走不搬走,明天早上我们肯定是要封墙!”   “怎么回事?”张劲龙问。   “什么怎么回事?!”那人说,“我讲了多少遍了?不是我们为难你们,这是我们复工的条件之一,要是这个围墙还不封上,就不允许我们重新开工。谁收了你们好处你们找谁,不管我们的事情。你们看看清楚,我们是中建三局的,不是原来的湖南三建。”   “我们……”林文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们刚刚接手这个餐馆,还没有营业呢,怎么就要封门?”张劲龙说。   “刚刚接手?上当了!又一个上当了!头先一个还捞走一个冰柜,你们恐怕是什么也捞不到了!”   林文轩当时就感觉头“嗡”地一响,张劲龙眼睛里面*,拳头纂得咯咯响。   林文轩哭了。当初他无缘无辜被厂保卫科抓起来,闹得那个幼儿教师跟他分手,他没有哭,后来张劲龙为他打了江用权,他只是拉架,却弄得厂里给那么大的处分,除名了,他也没有哭,不但没有哭,而且当场就跟张劲龙一起昂首挺胸地走出冶炼厂,但是,今天,他哭了。哭他自己是扫把星,不但克自己,也让张劲龙跟着倒霉。   “哭个鸟!”张劲龙说,“先找老板娘,找到老板娘把她皮扒了!”   林文轩不哭了,跟着张劲龙一起去找老板娘,找老板娘的目的不是为了扒她的披,而是为了要回自己的钱,即使不能全部要回来,要回一半也行。   张劲龙比林文轩清醒,头脑子还没有乱,他还知道从这两个带安全帽穿白衬衫人这里打听湖南三建的下落。这两个人似乎也比较同情他们的遭遇,给了他们一个电话号码。张劲龙和林文轩千恩万谢,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过去,没有说是找湘妹子餐馆的老板娘,而是说有一个小工程,请他们做,对方果然高兴,并且很快就被张劲龙套出他们的地址。两个人破天荒地打了的士,赶到湖南三建在深圳的另一处工地,找到负责人,说明来意。那个负责人听了也蛮同情他们,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帮忙,因为张劲龙他们说的那个工地早就停工了,现在重新开工的时候又换了一个施工单位,所以他们确实不知道一个什么湘妹子餐馆,更不知道这个餐馆的老板娘是什么人。   “难找,”那个负责人说,“没名没姓怎么找?”   “原来那个工地的负责人呢?”张劲龙问。   “原来那个工地也就是挂了我们湖南三建的一个名,”负责人说,“其实并不是我们在做,是‘游击队’,这些人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做了实在不知道。再说你找到他们有什么用?他们跟你们也没有发生任何关系。”   “我们不是找他们麻烦,”张劲龙说,“就是想通过他们打听老板娘的下落。”   “那也没有用,”负责人说,“深圳这个地方流动性很大,人也很现实,如果他们跟老板娘没有什么亲戚关系,肯定就不会知道老板娘的下落,如果是亲戚,知道老板娘的下落,但是他能告诉你们吗?”   张劲龙和林文轩一听,知道这事没戏了。   “你们可以到派出所报案,”负责人建议,“碰碰运气,说不定通过其他案子,能够把这个案子带出来。你们不是说她还骗了其他人吗?”   张劲龙和林文轩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回头往派出所报案。 《天眼》14 事有凑巧,赵飞跃平常单溜,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本打算晚上请张劲龙和林文轩一起吃饭的,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个人回来,只好自己去吃了。吃完之后,回到粮食招待所,仍然没有见两个人回来,一直等到差不多半夜十二点了,才见到他们两个像鬼打了一样地回来。   “怎么了?!”赵飞跃问。   张劲龙不说话,准确地讲是说不了话了,这时候只能摆摆手,算是没有失礼。   林文轩更绝,已经忘了什么叫礼貌,坐在床沿上,根本就没有看赵飞跃,自己发呆。   “我请你们吃夜宵吧?”赵飞跃说。   赵飞跃这样一说,张劲龙和林文轩果然就有反应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反应,因为他们俩到现在连晚饭都没有吃,忘了,现在经赵飞跃一提醒,想起来了,既然想起来了,就有一种饿得支持不住的感觉,于是,几乎是相互搀扶着跟着赵飞跃去吃夜宵。   不用说,夜宵吃得比正餐还要多。   吃着,张劲龙把情况简单对赵飞跃说了。   赵飞跃自然也非常气愤,并且同样说了逮着老板娘一定把她皮扒了这样一类的话,但是,只是说说而已,他们根本就找不到老板娘,当然也就不存在扒皮的事情。   “还好,”张劲龙自己安慰自己说,“天还没有塌下来。”   “就是,”赵飞跃说,“破财免灾,就算是买个教训,交了学费,我不也是来了就把钱包丢了吗?”   听着二位这样一说,林文轩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至少没有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了。   “幸亏我们没有筹到钱,”林文轩说,“如果筹到了,损失更大。”   这样一说,心情更加好一些,仿佛当初没有筹集到钱就等于捡了便宜。   赵飞跃见二位心情好一点,就把自己已经找到工作的事情说了,并且劝他们也要面对现实,先找一份工作做着,骑马找马。   “再说,”赵飞跃说,“只有先做着,心态才能安定,才能慢慢适应这个城市。深圳机会多,因此陷阱也就多,对称的。我们要慢慢学会识别什么是陷阱,什么是真正的机会,才能躲避陷阱,抓住机会。”   张劲龙和林文轩相互看看,想,大学生就是大学生,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看问题也比我们透。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赵飞跃在这样说的时候,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到了陷阱里。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15 赵飞跃找的工作是做期货。张劲龙和林文轩并不知道什么是期货。赵飞跃把他们当成了客户,耐心讲解。讲期货是回避风险的一种方式。张劲龙摇摇头,表示不懂。林文轩也摇摇头,也表示不懂。   “股票你们知道吗?”赵飞跃问。   张劲龙和林文轩马上就点点头,表示知道,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说过,来到深圳之后更是像一头栽到股票堆里,想不知道都不行。   “股票是你有多少钱就能买多少股,”赵飞跃说,“但是期货不是,期货交易能放大很多倍,比如你只要投入一万块钱,却可以做成几十万的交易,这就叫四俩拨千斤。”   张劲龙和林文轩这次没有摇头,但是也没有点头,还是比较茫然。   “这么说吧,”赵飞跃说,“你们厂是生产什么的?”   “电解铜。”林文轩说。   “好,”赵飞跃说,“就说电解铜。你们厂生产的电解铜卖多少钱一吨?”   林文轩答不上来了。虽然他们厂生产电解铜,并且他也参与生产,但是,他们厂生产出来的电解铜到底卖多少钱一吨他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但是林文轩不想直接承认不知道,至少要为自己的不知道找一个理由。   林文轩说:“我们厂是国营单位,生产出来的铜是交给国家的,不卖。”   “是不卖,”赵飞跃说,“但是至少要有一个调拨价吧?”   “好像是每吨两万七千块。”张劲龙说。张劲龙不是瞎说,他确实有这个印象,至于他是怎么获得这个印象的,记不得了。   “好,”赵飞跃说,“我们假设每吨就是两万七千块。但是,你们知道三个月之后是什么价钱吗?不知道了吧?不知道我们可以赌,我赌三个月之后价钱是两万八千块,你赌三个月之后是两万六千块。既然我赌三个月之后会涨价,那么我现在就先买一百吨放在这里,到时候如果真的涨价了,我就赚了,假如要是跌价了,我就赔了。而你正好相反,你既然赌三个月之后会跌价,那么你现在就‘卖’,按照现在的价格‘卖’一百吨,如果到时候果然跌价了,你就赚了。所以,期货比股票的第二个好处是,不管是涨价了还是跌价了,不管你是买空了还是卖空了,只要看得准,你都能赚钱。”   赵飞跃以为他深入浅出,说得非常明白了,但是给张劲龙和林文轩留下的印象只有两个关键词,“赌”和“买空卖空”,都是坏词。   “这不是赌吗?”张劲龙问。   “是赌,”赵飞跃说,“股票也是赌。任何人买进股票,其实都是在赌,赌它一定会涨,如果不赌它肯定会涨,谁还会买呢?”   张劲龙点点头,林文轩也点点头。   “任何人卖股票的时候,都赌它会跌,”赵飞跃继续说,“如果不考虑它会跌,谁会卖股票呢?”   这次是林文轩一个人点头,而张劲龙没有点头。张劲龙没有点头的原因是他在想,想问题,想着既然是赌,国家为什么不管呢?另外,就是想着自己要不要劝赵飞跃不要做什么期货了,既然是赌,干吗还要做呢?难道我们来深圳的目的就是参加赌博?   张劲龙虽然这样想了,但是并没有真的劝赵飞跃,没有劝的原因是他不理解国家为什么允许这样做,既然国家都允许这么做,肯定有一定的道理,在这个道理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敢乱劝,毕竟,赵飞跃是大学毕业,毕竟,张劲龙很赵飞跃关系还比较浅,不好随便劝。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16 张劲龙和林文轩虽然没有劝赵飞跃不要做期货,但是他们自己还是接受了赵飞跃的劝,决定先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其实就是赵飞跃不劝他们也会这么做。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当老板的指望也就没有了,不去人才市场怎么办?   第一天下来并不顺利,主要是几乎所有的岗位都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因为“人才”是有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学历,而且是大专以上的学历。   晚上回来,他们想跟赵飞跃商量一下,因为是赵飞跃让他们去的,所以他应该懂得规矩,再说赵飞跃是大学生,懂得比他们多,问他没有错。但是,赵飞跃却不在粮食招待所。张劲龙想起来了,赵飞跃昨天就说了,说他们做期货的是夜里上班,当时张劲龙还问他,为什么要夜里上班,赵飞跃说是为了跟美国芝加哥期货市场联网,我们这里夜里上班,就等于美国那边是白天上班。   反正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张劲龙和林文轩决定去找赵飞跃,也顺便看看期货市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市场。不管是什么样的市场,看看总没有坏处。   赵飞跃说过,他们期货市场在国贸大厦十九层,如此,还可以顺便上国贸大厦看看。好在从粮食招待所就能看见国贸大厦,走走就到。   二人在向国贸大厦行走的时候,还比较心虚,主要是想象着上国贸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比如人家不让上,或者让上,但是要收钱,就像他们去人才大市场进门需要收钱一样。人才市场是一个大仓库改的,一些人就像货物一样堆在里面,供另外一些人挑选,当然,挑选的方式是比较文明的,绝对不会像旧社会挑选牲口那样看牙口,而是要看各种证件,比如看学历证书等等。即便如此,进人才市场都要收费,那些堆在里面准备让别人挑选的人要缴纳一定的费用,那些来这个市场挑选自己认为合适的人才的人也要缴纳一些费用,并且是更多的费用。缴纳费用是应该的,不然有关方面凭什么要建这样一个大市场?既然由仓库改造成的人才市场都要双向收费,那么建在国贸大厦的期货市场能不收费吗?按照张劲龙和林文轩的理解,不但要收费,而且收费的标准更高,假如人才市场每人每次进去要收费一元的话,那么期货市场每人每次至少应该收费五元。五元是张劲龙可林文轩的预期值,如果超过这个值,他们就打算不上去了,直接往回走,就当是散步一趟。   两个一路担心着走到国贸大厦,结果比他们想象得好,或者说比他们预期的要好。不是好一点,而是好得非常多,多到他们不敢想象的程度。事实上,当他们对保安说是来看看怎么做期货的之后,保安非常热情,热情地把他们送到电梯口。不仅如此,而且马上就用对讲机跟上面联络,所以,一到十九层,刚出电梯,马上就有两个十分漂亮的小姐迎上来,简单问明情况之后,其中一个把他们往里面领,一边领,还一边说着热情的话,问他们是不是第一次来,问是谁介绍他们来的等等。当他们告诉小姐是赵飞跃介绍他们来的之后,小姐直接把他们俩带到赵飞跃的面前。   “哎呀,张老板林老板,你们终于来了!欢迎欢迎!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张劲龙,张老板,林文轩,林老板。这位是我的客户,赖先生,赖老板。”   赵飞跃的一潘话让张劲龙和林文轩莫名其妙,本来天天住在一个房间的人,用得着这么热情吗?再说,两人刚刚被骗了钱,如今穷得是鸟打蛋响,如果再不尽快找一份工作,可能连吃饭都困难了,怎么能被称作“老板”呢?   两人虽然疑惑,但到底是高中毕业,又是国营大厂出来的,特别是这些天在深圳的亲历亲为,对场面上的事情多少有些理解。这时候张劲龙似乎反应比林文轩快,在林文轩还在半疑惑半清醒的时候,张劲龙已经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配合着赵飞跃打哈哈。一边跟赵飞跃握手,跟那个被赵飞跃介绍为赖先生赖老板的干瘪的老头握手,一边说:“是啊,早就想过来看看,但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忙着脱不开身,所以才拖到今天。   张劲龙这么说着,胸脯自然往前挺了一挺,感觉自己真的是做生意的了,或者说,感觉自己真的是老板了。   张劲龙这潘表现,赵飞跃当然高兴,握住的手不但没有松开,而且还特别加重了分量,可能是想表达感谢,也可能是一种夸奖。   带他们来的那个小姐见此情景,高兴地跟赵飞跃做了个眼神和手势,然后低头在一张卡片上做了一个什么记号,并且指挥一个服务人员用一次性杯子为他们倒了矿泉水,她自己则分别对干瘪老头、张劲龙和林文轩打了招呼,然后款款而去。   张劲龙注意到一个细节,小姐在对赵飞跃打招呼的时候,用了“经理”这个词。赵飞跃当经理了?张劲龙想。再一想,既然我们都是“老板”了,赵飞跃当经理有什么不可以?   张劲龙和林文轩这时候已经充分地感悟期货市场比人才市场高档,不仅地点本身高档,里面的装饰更高档。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空间,每个空间都有一台电脑,就是看上去像电视机但又不是电视机的那种东西。这东西张劲龙见过,他们厂有,但是他们厂那一台电脑像宝贝,有专人管理,专门的房间,房间还专门安装了空调,说这东西冷不得也热不得。那时候厂长的办公室还只有电风扇,而电脑房却专门按了空调。可见,在他们厂,电脑比厂长都金贵。张劲龙 天眼17 其实不光是装修和设备让张劲龙他们开眼,就是这里面的人,也使张劲龙和林文轩大开眼界。他们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外国人,具体地说是一个黑人,这个黑人当然不是非洲黑人,而是美国黑人,因为只有美国黑人才能这么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趾高气扬。这时候,这个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的美国黑人在如同白昼的大厅里来回穿梭,不断地用“哈罗”和“喔凯”跟远处或近处的男男女女们打招呼,确实让张劲龙和林文轩产生了某种幻觉,恍惚之间感觉这里就是美国,甚至就是美国芝加哥的期货市场了,至少是跟美国芝加哥期货市场有联系的场所。   张劲龙和林文轩的心情好起来。看着这超出他们想象的豪华装修和这么多电脑,看着不时地有美国人在自己面前晃动,看着这些明显比他们厂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都阳光都洋气都热情的小姐在其中来回的穿梭与服务,看着这些个个都被人称作老板的男人脸上露出已经发财或即将发财的喜色,张劲龙和林文轩已经忘掉了由于积蓄被骗和还没有找到工作带来的烦恼,仿佛自己也跟这个环境一样,活起来了,莫名其妙地进入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兴奋状态。   “二位老板来得正好,”赵飞跃说,“我正好在跟赖老板说呢。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要想发财,就一定要赶上第一拨,只要赶上第一拨,肯定赚钱。比如做股票,你们都是在股票上赚了大把钱的老板,但是,你们想想,你们是现在容易赚钱还是当初一开始做股票的时候赚钱?当然是一开始的时候比现在赚钱。其实,如果再做下去,股票上能不能赚钱就很难说了。”   张劲龙和林文轩刚刚清醒过来一点,现在又被赵飞跃说糊涂了,因为他们虽然知道股票,但是,知道股票和自己做过股票相差比较远,至于知道股票和在股票上真的赚过钱,更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张劲龙和林文轩糊涂了,但是那个赖先生赖老板没有糊涂。赖先生是本地人,当初村里面动员他们买股票的时候,被他们认定是乱摊派,差点去政府静坐,后来,老头因为一件事情赶上“严打”,被送去坐牢,在他坐牢期间,这些当初被乱摊派来的东西变成了钱,大把的钱,先是一股被拆成十股,然后又十股送十股,最后每股涨到百元以上,等老头从牢里放出来,稀里糊涂地成了千万富翁了,而那些没有坐牢的村民,早在股票从一块变成十块之前就卖掉了,所以,村里人都说老头运气好,幸亏坐牢了,所以,老头还真的给当初抓他的派出所送去了锦旗,表示感谢,所以,赖先生现在充分理解了赵飞跃关于做什么事情都要赶上第一拨的理论。   “细啊,细啊,”赖先生说,“现在差多了,上个月还塞底啦。”   “还是呀,”赵飞跃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肯定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等他们先富起来之后,其他人再来跟着搞,肯定就赔钱了。就好比大家挤公共汽车,先挤上去的人肯定就不顾后面的人了,就希望公共汽车赶快关门,开走。”   这个例子张劲龙和林文轩懂,不但懂,而且还有切身地体会。   “是的。”张劲龙说。边说还边点头,仿佛他确实懂了,至少懂得已经上了公共汽车的人都希望汽车早点关门早点开走的事情了。   张劲龙说完之后,赵飞跃好像并没有满意,还拿眼睛看着他。   张劲龙明白了。   “这样,”张劲龙说,“赶早不赶迟,明天我先打三百万进来,做着玩玩。”   张劲龙说完,看着林文轩。林文轩虽然反应不如张劲龙快,但是智商不一定比张劲龙低,这时候,听他们这样说,再看张劲龙这样看着他,也终于明白过来,马上说:“过几天吧,过几天我把股票卖掉,全部来买电解铜。”   说完,马上就后悔,后悔自己把期货说成了电解铜,仿佛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昨天,昨天他们谈论期货的时候就说到他们厂生产的电解铜,当时赵飞跃只是拿电解铜做一个例子,林文轩现在并不知道期货当中是不是真的有电解铜,如果没有,那不是闹笑话?   “好眼力,”赵飞跃说,“林老板真的好眼力,现在到处都在建发电厂,电厂建好之后,不可能用汽车把电拉走,怎么办?肯定要架电线。电线是什么做的?是电解铜。所以,买电解铜肯定没有错。”   林文轩刚才还为自己的失误担心,现在听赵飞跃这样顺水推舟,像是自己真的有眼力了,顿时满面红光。后来,赵飞跃告诉他们,正因为有他们的配合,使赖老板下定了决心,成了他的第一个客户,让他从投资顾问荣升为投资经理。 《天眼》18 赵飞跃通过争取到大客户可以从投资顾问荣升为投资经理,但张劲龙和林文轩却没有因为打边鼓而真的成为“张老板”和“林老板”,他们还必须继续去人才市场应聘。一连几天,毫无收获。从这个礼拜开始,赵飞跃已经悄悄地把每天五十块钱的房租交了,此举非但没有减轻张劲龙和林文轩的压力,反而让他们找工作的心情更加迫切。   这一天赵飞跃请张劲龙和林文轩吃饭。其实最近赵飞跃经常请他们俩吃饭。赵飞跃现在是经理了,有钱,并且已经从当初“最喜欢吃方便面”变成“最喜欢吃粤菜”了。   其实吃饭也是赵飞跃的工作。   赵飞跃当上投资经理后,按照总经理的指示,主要抓两件事情,第一是争取客户,特别是爆发户,这些爆发户一夜暴富之后,发现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赚钱,而赚钱的最大诀窍就是胆大,赵飞跃现在就需要这种有钱而且胆子大的人来加盟做期货的队伍。第二是做成交量,就是鼓动投资人不断地买进卖出,因为他们每次买进卖出都要向期货公司交纳一定比例的费用,投资顾问和投资经理吃的就是这些交易费。为了完成这两件工作,赵飞跃如今经常请人吃饭。但是赵飞跃今天没有请客户吃饭,而是请他的两个朋友吃饭,这两个朋友就是张劲龙和林文轩。   赵飞跃现在不仅喜欢吃饭,而且也喜欢说话,其实吃饭的过程往往也就是赵飞跃说话的过程。赵飞跃虽然上大学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多少关于期货交易的理论,但是毕竟是学金融的,悟性好,触类旁通,居然很快就理解了期货操作的精髓,于是,在吃饭的时候,往往能说出各种神话。这些话不但为吃饭添了气氛与兴致,而且也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习惯成自然,今天赵飞跃请张劲龙和林文轩吃饭,本来根本就没有想着拉他们做期货,但是吃着说着,也自然就说到了神话。   赵飞跃说,有一个小姐,本来是专门坐台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坐台的生意也大不如以前,于是为自己的前途发愁,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他们这里一个投资顾问,在这个顾问的鼓动下,小姐把这些年坐台积攒的五万块钱投入进来,不到一个月,就赚了三百万,现在已经去了美国。前途和“钱途”都不愁了。   张劲龙和林文轩听了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是真是假。本来张劲龙还想刨根问底的,但是一想到赵飞跃说的人家已经去了美国,自然是没有办法问底了,只好赵飞跃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   赵飞跃见二位听得入神,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于是就说一个近的,近在眼前的。   赵飞跃说,就在我们住的那个粮食招待所旁边,有一个老太婆,老伴死后为她留下了几千块钱,说是为她养老的,几年前老伴去世的时候,几千块钱还是钱,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钱了,至少已经不是能够养老的钱了,于是,也是上个月,经过我们一个投资顾问鼓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投入到期货上,没想到三个月下来,已经变成几十万了,真的可以养老了。   张劲龙和林文轩的眼睛瞪得更大,大到成了嘴巴,并且是会说话的嘴巴,差点就说出来:老太太在哪里?我们能不能见见?当然,眼睛毕竟是眼睛,并不能真的说话,所以,张劲龙和林文轩虽然这么想了,但并没有真的说出来,或者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赵飞跃又说话了。赵飞跃一说话,张劲龙和林文轩自然就只有听的份。   “可惜了,”赵飞跃说,“都怪我入这一行晚了,要是早几天,你们把钱交给我,说不定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   赵飞跃这样一说,就转移了张劲龙和林文轩的注意力,就忘了本来的念头了。   这时候林文轩长吁短叹,感叹如果真是这样,早点把前投给赵飞跃,而不是给湘妹子的老板娘,现在即便不成为百万富翁,至少也不至于成为穷光蛋。   张劲龙没有说话,而是在想问题,想着怎么面对明天的应聘。   “明天我们分开,”张劲龙说,“兵分两路,不一定要抱在一起,这样面广一些,可能更好找一些。”   “对呀,”赵飞跃说,“当老板的没有哪个喜欢下面的人抱成一个团。你们这样一起去应聘,相互影响,当然不好找工作。”   第二天,按照约定,张劲龙和林文轩兵分两路,各自发挥。果然,林文轩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要说这份工作,还与当初他被厂保卫科抓了去有关。当初林文轩被厂保卫科抓进去之后,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都是一个厂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虐待谁呀?事实上,林文轩天天跟那些人聊天,聊着聊着,他就知道他们厂已经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叫经济民警,而这些看守他的人,就是经济民警,如此,今天当他看见一家商场在招聘保安之后,马上就跟“经济民警”联系上了,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熟人,于是,上去报名,说自己以前在内地是国营单位的经济民警,说着,还把工作证递上去。招聘单位的那个人大约也第一次听说“经济民警”这个词,或者他听说过,但是知道这是一个新名词,不是一般的人能够了解的,现在林文轩既然能说出这个词,至少说明他还是有见识的,于是,自然对林文轩比较感兴趣。接过工作证一看,职务一栏是电工,不是经济民警,问怎么回事?林文轩解释,他原来是电工,后来厂里新成立经济民警,他就被调过去,所以工作证并没有换。招聘人员认真地看了工作证,又仔细打量了林文轩,最后居然把他录取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19 好事逢双,张劲龙这边也有了眉目。张劲龙应聘的是一家台资厂的业务员。本来像这个职务张劲龙是问也不会问的,因为他是炉前工,根本就没有做过“业务”,所以想不起来去应聘什么“业务员”,但是,今天这个招聘摊位有点特别,引起了张劲龙的主意,也给了张劲龙的胆量。特别之一是工厂的名称,居然叫“丁氏企业”,张劲龙在现实生活中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名字的工厂,这样的名字只是在老电影或旧书当中见过,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丁氏企业”,仿佛又回到了解放前,仿佛看到旧社会的米铺和古董商店,新鲜。特别之二是摊位招聘主管是一个女的,并且是一个跟他老婆潘晓珍差不多大的女的。张劲龙离开家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对女人自然有了一些本能上的敏感,对跟自己老婆潘晓珍差不多大的女人敏感尤其明显,于是,张劲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张劲龙就发现,这是一个经过包装的女人,而且包装得非常精致也非常年轻,但张劲龙火眼金星,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年龄跟潘晓珍差不多大,二十五六岁。这一发现让张劲龙相信,女人无论怎么包装,都掩盖不了真实年龄。但是,张劲龙承认,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是那种让男人肃然起敬的气质,至少是让张劲龙这样的男人肃然起敬的气质。这种气质他老婆潘晓珍身上没有,他们厂长老婆江若权身上好像有一点,但是还远远赶不上眼前这个女的。张劲龙又认真想了想,恍惚之间好像初中的时候他们英语老师身上有一点这种气质,可惜那个英语老师只在他们学校工作了很短一点时间,然后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所以,留给张劲龙的印象并不十分清晰,至少没有眼前这个女的清晰。趁着这种清晰,或者是为了更加清晰,张劲龙苦中作乐,鼓起勇气排队上前,递上自己的高中毕业证、工作证还有去年当先进生产者“光荣证”。   本来张劲龙没有打算带这个“光荣证”来的,带上没用,不但不光荣,反而还蛮丑的,但是昨天显然是被赵飞跃灌晕了,觉得再不找到工作就要撞墙了,所以,一念之差,病急乱投医,居然把并不能说明光荣的“光荣证”给带上了。既然带上了,不如一起递上,强于滥竽充数吧。   “这是什么?”女主管问。   “光荣证。”张劲龙说。   女的笑了一下,严格地说是摆了一个笑的姿势,但并没有真的笑出来。   “是什么用的?”女的问。   张劲龙愣了一下,感觉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法有问题,像日本人,把“的”放在最后。再说问话的目的也很奇怪,不是问“这是什么”,而是问“什么用的”,张劲龙怎么知道是什么用的?不过,既然人家这么问,张劲龙就不能不回答。   是啊,是什么用的呢?张劲龙想。这么一想,张劲龙还真的不知道“光荣证”是干什么用的。没有用?不对,应该说有用,非常有用。正因为有了它,才发了一个带轮子的旅行包,正因为有了它,才没有被厂里开除,而得到一个留厂察看的处分,但是,留厂察看跟开除有区别吗?要不是留厂察看,带轮子的旅行包有用吗?   张劲龙回答不了,于是就有点难堪,就后悔把“光荣证”带来,更后悔把它递上来,甚至后悔不该来应聘什么业务员,最后,竟然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算了。当然,地上并没有地洞,深圳人才大市场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是水泥地,不要说是张劲龙了,就是老鼠,也没有办法在上面打洞,所以,张劲龙没有地方可以钻,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好豁出去。既然打算豁出去了,那么也就无所畏惧了。张劲龙突然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勇气概了,这种英勇气概在一个气质特别的女人的面前,又得到充分地放大,放大到真的成为英雄的程度,一如当年在湘沅公园奋不顾身冲向那几个小油子一样。张劲龙的大脑中突然冒出许多画面来,有他跟林文轩刚一下火车就差点被“电视接收器”骗了的画面,有湘妹子老板娘把一万块钱接过去然后立刻消失的画面,还有赵飞跃喊他“张老板”的画面,甚至有赵飞跃对赖老板说电不能用汽车拉的画面,最后,居然冒出他们厂电解铜一车一车被拉出去的画面。   “我们厂是生产电解铜的。”张劲龙说。   女主管点点头,不知道是表示听明白了,还是表示鼓励张劲龙继续说。   “电解铜是用来做电缆的。”张劲龙说。   女主管继续点头。   “但是发电厂现在还没有建设好。”张劲龙说。   女主管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   “所以我们厂电缆卖不掉。”张劲龙说。   女主管又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点头,并且点头的幅度明显加大。   “他们卖不掉,我能卖掉,所以,厂里就发给我光荣证。”张劲龙说。说着,张劲龙还伸手指着已经被女主管捧在手上的光荣证。   “您是怎么卖掉的?”女主管问。   这下该张劲龙发愣了,因为他并没有卖过电解铜,事实上他们厂生产的电解铜也根本就不用卖,直接拉上车皮拉到国库去了,所以,张劲龙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卖掉的”。   “电解铜要涨价,”张劲龙说,“我告诉他们电解铜要涨价,因为发电厂马上就要建设好了,发电厂建设好了之后,发出的电不可能用汽车拉走,也不能用火车拉走,怎么办?只能靠电缆传送。电缆是用什么做的?用电解铜做的。所以,电解铜肯定要涨价。既然电解铜要涨价,还不赶快买?所以,他们就买我的了。所以,厂里就发给我这个光荣证了。”   后来,当张劲龙真的被这个丁氏企业录用,成为一名正式的业务员之后,赵飞跃和林文轩问张劲龙他是怎么应聘上的,他把这段历史说出来,搞得林文轩和赵飞跃两个人差点笑岔气。但是,笑过之后,赵飞跃说,那个女人肯定不是大陆人,要么是台湾的,要么是香港的,对大陆的“光荣证”并不了解,否则张劲龙就没有表现机会了。   赵飞跃得分析没有错,这个女的确实不是大陆人,而是台湾人,准确地说是台湾老板丁先生的外甥女,叫丁静宜。   再后来,当张劲龙和丁静宜已经成为同事,并且非常熟悉之后,他们说起这段经历,丁静宜说,其实张劲龙当初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个场合,他能够滔滔不绝地讲那么一大套听上去还符合逻辑的话,这就足以说明他天生是个做业务的料子。   丁静宜说得更对,张劲龙后来果然展示了自己做业务的天赋。   这些,自然是后话。 《天眼》21 说话算话。邓雪丽果然就“带”起张劲龙来。带张劲龙熟悉工厂环境,带张劲龙安排员工宿舍,带张劲龙去业务单位收账。   邓雪丽带张劲龙熟悉工厂环境的时候,张劲龙觉得非常好玩,主要是丁氏企业的各部门不叫“科”,也不叫“处”,甚至还不叫“部”,而是叫“课”,上课的“课”,张劲龙就觉得很新鲜。张劲龙问邓雪丽是不是写错了?邓雪丽说没有写错,就是这么叫。张劲龙问为什么要这么叫?邓雪丽回答不上来,就耍小姐脾气,反问张劲龙为什么不能这么叫?并问张劲龙为什么叫张劲龙,而不叫“张劲虎”?灯雪丽这样一问,就把张劲龙问住了。   邓雪丽带张劲龙安排员工宿舍的时候,同样遇到了问题,因为张劲龙问能不能单独给他一个房间?邓雪丽眼珠子一转,说可以,只要你能当上经理就可以。张劲龙同样没有话说了,因为他不是经理,而且经理不是他自己说要当就是能当的。邓雪丽见张劲龙不说话了,好像还没有达到目的,仿佛一出戏,刚刚演了一个序幕,然后就收场了一般,于是,只好重新挑起话题,问张劲龙:你一个人要一个房间干什么?   张劲龙磕巴了,答不上来。   邓雪丽见张劲龙答不上来,更要问,而且大有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才罢休的意思。   “我还有两个朋友,”张劲龙说,“现在还住招待所。”   张劲龙说得比较小心,仿佛是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怎么行呀,”邓雪丽说,“贵不用说,还不能开伙做饭,再说招待所人来人往,杂得很,也不安全。”   张劲龙不说话,使劲点头,眼睛盯着邓雪丽,竟然发现邓雪丽其实比丁静宜还要漂亮,尤其是眼睛,像黑宝石,层层闪光。   “算了算了,”邓雪丽说,“还是我帮你吧。正好,有几个朋友要去东莞发展,过几天我帮你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租下来。”   张劲龙于是就发现,邓雪丽表面上虽然有脾气,骨子里其实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   邓雪丽带着张劲龙去收账的时候,遇到的麻烦更大。   这天邓雪丽带张劲龙去深海电子大厦去收账,按照“带”的原则,邓雪丽一路上给张劲龙讲着收账应当注意的事项。   “收账最关键,”邓雪丽说,“企业的一切经营活动,最终都要落实在经济效益上,而收账就是直接兑现经济效益。”   张劲龙点头,承认邓雪丽说得对,并且想着自己也应该买一些经济管理方面的书来看看。   “我们今天要去的这个商场最难缠,”邓雪丽说,“店大欺客,收账好像是拉赞助,付账好像是施舍一样。”   张劲龙没有说话,在认真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但是我们还没有办法,”邓雪丽说,“她是我们在深圳一个最大的销售点。不仅数量大,而且还起到风向标的作用,如果深海电子大厦都不摆我们的货,那么那些小商家怎么会摆?”   张劲龙再次点头,诚心实意地点头,就像当年孟获对诸葛亮的点头一样。   说着,二人就到了深海电子大厦的一楼。   按照张劲龙的理解,既然已经到了深海电子大厦,那么直接进去就是。其实不然。邓雪丽并没有直接进深海电子大厦,而是绕到后面。张劲龙这才发现,电子大厦的后面与前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后面不象正面那样富丽堂皇,简直就不象商场,像工厂一样,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平台,就像火车站站那样的平台,差不多正好有货车车厢那么高,几个货车停靠在那里,正往下卸东西。   张劲龙觉得好奇,他没有想到商场的背后跟工厂的仓库一样,所以,一边跟着邓雪丽往电梯门口走,一边朝这边张望。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劲龙紧张了一下,准确地说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邓雪丽说:“邓助理,我、我想去厕所。”   邓雪丽笑笑,算是同意。   “快点,”邓雪丽说,“我在五楼经理办公室等你。”   然而,直到邓雪丽从经理室出来,也没有等到张劲龙。   怎么了?邓雪丽想。是临时怯场了?不对呀,有我在呢,他只是跟着熟悉情况,怯什么场?是走丢了?也不对呀,一个大男人,还是做业务的,如果到一个商场就走丢了,那么将来怎么开展业务?   又等了一会儿,并且又到楼上楼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邓雪丽才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先回公司。一路上忐忑不安,仿佛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仔细一想,还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第一次带“徒弟”,就把徒弟弄丢了,还不是做错事情吗?   邓雪丽祈祷着张劲龙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公司,否则,丁静宜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回到公司,邓雪丽第一件事情就是问门卫:张先生回来没有?   门卫发愣,显然他还没有搞清楚哪个是“张先生”。邓雪丽正想做进一步说明,只见张劲龙慌张地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一路跑着来到她面前。   邓雪丽喜怒交加,不知道是喜大于怒还是怒大于喜,深深地而且是夸张地叹一口气,气愤地但又忍不住想笑地狠狠地瞪了张劲龙一眼。   张劲龙看出,这个“师傅”对他还算是友好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22 22      张劲龙刚才看见了林文轩。问题还不在于张劲龙看见林文轩,如果仅仅是他看见了林文轩,那么最多就是招招手,打一个招呼,如果那样,那么他就不会被“弄丢”了。问题是,他看见林文轩在搬箱子。这下,他就不得不过去了。   林文轩怎么会在搬箱子呢?张劲龙想。他不是保安吗?难道他没有应聘上保安,而是聘上了搬运工,然后打肿脸充胖子?还是他确实是应聘上了保安,但商场欺负他,让他这个保安当搬运工?或者那人根本就不是林文轩,是我看错了?总之,张劲龙看见林文轩在当搬运工之后,就不得不跟邓雪丽请一会儿假,跑过去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没有看错,确实是林文轩。   “你……”张劲龙没有往下说。   林文轩直起腰,擦了以下额头上的汗,笑笑,说:“你来的正好,先帮我一把。”   张劲龙只好帮他一把。   两人一边搬着箱子,一边说话。   “没办法,”林文轩说,“要想做保安,就必须先做三个月的搬运工。”   “哪有这个狗屁规定,”张劲龙说,“你昨天怎么没说呢?”   “说了有什么用?”林文轩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难道不做?”   张劲龙不说话,好像很内疚,仿佛林文轩当搬运工全是他的错,又好像是他自己把好工作抢走了,给林文轩留下了这个出力气的工作。   “你不要看着这活重,”林文轩倒安慰起张劲龙来,“其实并不累。大部分时间是歇着的,你正好赶上了。”   这话张劲龙信,就像当初他在冶炼厂干炉前工,也是看上去累,其实每天真正累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   “就你一个人?”张劲龙问。   林文轩愣了一下,准确地说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朝那边嘟嘟嘴。   张劲龙顺着林文轩噘嘴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几个人正在聊天。   “这不是欺负你嘛!”张劲龙叫起来。   “嘘——,”林文轩做了个别嚷的手势,说,“千万别这么讲,哪里都有欺生的,好在就这么点活,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不行!”张劲龙说,“老子教训教训他们。”说着,就要过去。   林文轩一把拉住他,不客气地说:“别再让我开除,好不好?!”   张劲龙沉默。他承认,这里不是老家。他承认,好心往往能办坏事。   “哎,”林文轩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哎呀!坏了!”张劲龙拔腿就跑。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天眼》23 23      将功折罪。第二天再去深海电子大厦的时候,张劲龙坚决要求自己一个人去。本来邓雪丽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的,但经不起他磨,想想自己正好忙着制定新的营销方案,勉强同意。   “不要再丢了呀!”邓雪丽说。   张劲龙笑笑,笑邓雪丽是小鬼装大人。   其实昨天邓雪丽并没有收到账。不但没有收到账,而且连电子大厦经理的面都没有见到。   电子大厦的经理办公室分里外间,外间坐着秘书,里间才是经理自己的办公室。昨天邓雪丽来到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还没有等她开口,秘书马上就告诉她:经理不在。其实经理到底在还是不在邓雪丽根本就不知道,因为里间的经理办公室是关着的,邓雪丽的眼睛没有透视功能,看不见里面。但是,不管经理在还是不在里面,既然秘书这么说了,那么邓雪丽就只好回去。如果邓雪丽不回去,难道还要赖在那里不走?如果赖在那里不走,专门等着经理,等着经理从外面回来,或者等着经理从里面出来,那么轻者暴露了自己的小家子气,重者会把经理得罪了。试想一下,如果当时邓雪丽赖在那里不走,等着,等到经理从外面回来了还好,如果是等到经理从里面出来了,那么不是让经理十分难堪吗?如果让经理难堪,那么也就等于是让经理难看了,让经理难看了还不是把经理得罪了?邓雪丽没有这么傻。邓雪丽虽然大学刚刚毕业,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但毕竟是学企业管理的,毕业之前就在企业实习过,毕业之后又跟丁静宜学习了半年,而且在深圳这个地方生活,似乎天生就泡在生意场里面,跟客户打交道的基本规矩还是懂的,这个规矩就是“孙子兵法”,具体地说,就是在客户面前当“孙子”。想想也是,既然强调客户是上帝,那么我们自己不就是奴仆吗?奴仆就是孙子。所以,当时邓雪丽只有选择回来。   邓雪丽懂得“孙子兵法”,张劲龙不懂。或者张劲龙懂,但是理解的角度不一样。没办法,性格,张劲龙从小就这性格。小时候,父母给他们钱到澡堂洗澡,他们总是想办法混进冶炼厂澡堂洗澡,而把洗澡的钱用来看小人书或卖花生米吃。林文轩他们想进冶炼厂洗澡,每次都围着厂里的门卫,叔叔长叔叔短地叫个不停,求了半天,或者说当了半天孙子,至少是当了半天侄子,也不一定能允许进,而张劲龙不是,张劲龙每次都大摇大摆地进,连看都不看门卫一眼,仿佛这冶炼厂就是他们家的,或者说冶炼厂厂长就是他爸爸,即使不是他爸爸,起码也是他舅舅,他来冶炼厂洗不花钱的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每次张劲龙还真就这么进去了,既没有喊门卫叔叔,也没有求门卫,更没有给门卫当孙子,甚至连侄子也没有当,每次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这就是性格,张劲龙的性格。今天,他要单独来深海电子大厦收账,本性难改,仍然是这个性格,当不了孙子。   张劲龙来到电子大厦之后,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先找到林文轩。   林文轩今天不忙,在闲着。   张劲龙问林文轩:“你们经理在吗?”   “还没来。”林文轩说。   既然还没有来,张劲龙就不着急,就跟林文轩聊天。聊他的上司邓雪丽已经说好了,给他们找了一个出租屋,过两天就搬。聊赵飞跃这几天没有请他们吃饭,好像情绪不如前几天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聊他最近买了几本关于经济管理方面的书,每天都抽时间看看,深圳竞争这么激烈,不学习不行。   “来了!”林文轩说。   顺着林文轩的目光看过去,张劲龙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拧着一个大哥大包从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上下来,正朝电梯这边走来。   “庄经理。”林文轩说。   张劲龙没有说话,赶紧先把烟灭了,然后按了一下林文轩的肩旁,表示感谢,也表示“知道了”,便迅速朝电梯口走去。   林文轩躲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张劲龙一步一步逼近庄经理。按照林文轩的理解,这个时候张劲龙应该热情地上去与庄经理打招呼,握手,寒暄,像个老熟人,然后一起乘电梯上楼,在电梯上,再自我介绍自己是丁氏企业的业务员,新来的,请多关照。但是,张劲龙并没有这样。张劲龙像根本就不认识庄经理一样,看都没有看他,就跟当年对待冶炼厂的门卫一样,视而不见,自己顾自己地往电梯里面走。   这个张劲龙!这个时候还摆什么鸟谱!   林文轩心里骂。骂着,还狠狠地摇摇头。   张劲龙和庄经理是从两个方向走向电梯的。张劲龙比庄经理走得快,先进了电梯,进去之后,并没有马上关电梯门,而是用手挡住电梯门,等着庄经理进来。等庄经理进了电梯之后,张劲龙微微地向庄经理点了一下头。所谓“微微地点头”,就是点得很有分寸,丝毫没有讨好的意思,更没有巴结的迹象,或者说,丝毫没有“孙子”的味道。   庄经理进来后,见一个陌生人替他挡着电梯门,并且还微微向他点了头,马上就回报一个微笑,并且说谢谢。   张劲龙再次点头,并且点头的幅度比刚才大一点,而且在点头的同时也抱以微笑。   “办事?”张劲龙问。   庄经理微微愣了一下,马上说,是,办事。   “跟电子大厦打交道好,”张劲龙说,“舒服。”   张劲龙显然是跟庄经理说的,因为整个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   “啊,是,怎么说?”庄经理打着哈哈。   “同样是商场,”张劲龙说,“您发现没有,整个深圳就这个电子大厦生意最火。”   “哦,是吗?”庄经理应付着。   “您知道是为什么吗?”张劲龙问。   “为什么?”庄经理反问。   “经理得力。”张劲龙说。   “是吗?”庄经理问。   “是,”张劲龙说,“凡是企业做得好的,不用问,肯定是企业负责人有水平。您能跟这样的企业打交道,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们乘的是电子大厦后面的电梯,后面的电梯是货运电梯,比前面的顾客电梯大,但是速度慢。尽管速度慢,但这时候也已经上了五楼。   出电梯的时候,张劲龙仍然在庄经理的前面,但是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像刚才进电梯的时候一样,用手挡着电梯门,等庄经理先出去。   庄经理礼让了一下,出来,同样微笑,并且是幅度更大的微笑,同样说谢谢,并且是声音更大的谢谢。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张劲龙和庄经理竟然一起往经理办公室走,并且在进去之后,张劲龙才“发现”原来这个跟他一起上楼的人竟然就是本电子大厦的经理。于是,二人自然是哈哈大笑,张劲龙笑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庄经理笑这就是缘分,这样说着笑着,两个人顷刻之间就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说了,甚至根本就不用说了。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天眼》24 24      赵飞跃这几天不说话也不请张劲龙和林文轩吃饭确实是他遇到了麻烦。简单地说,他的期货生意做得相当不顺利。除了第一笔电解铜为赖老板小赚了一笔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和,好像他买什么什么就跌,而且是大买大跌,小买小跌,不买不跌。虽然赖老板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赵飞跃自己都已经不好意思了。本来赖老板跟他说好的,如果赚了钱,除了按规定缴纳交易费之外,赖老板自己还另外给赵飞跃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并且赖老板说话算话,在赵飞跃第一笔做电解铜小赚了一笔之后,当场就将利润的百分之二十给了赵飞跃,所以赵飞跃那段时间才有钱替张劲龙和林文轩交房租,才能经常请张劲龙和林文轩吃饭,但是现在,不要说提成了,赵飞跃恨不能把以前的提成都吐出来还给赖老板。   赵飞跃的这些情况没有对张劲龙和林文轩说,主要是不好说。当初在张劲龙和林文轩面前那么神气,把做期货说成是弯腰在地上捡钱,现在又反过来说做期货不好,老是赔钱,能说得出口吗?所以,他就没有对张劲龙他们说,就自己闷在心里。   赵飞跃虽然没有说,但张劲龙和林文轩还是多少看出一点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问题,他们不知道。   张劲龙为丁氏企业从深海电子大厦讨回一大笔货款之后,令他的上司邓雪丽刮目相看,其实不仅邓雪丽对他刮目相看,就是丁小姐,也多少对他增添了好感,并且将这种好感传染给了丁怀谷。丁怀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马上就指示丁静宜按规定给予张劲龙一定的奖励,奖励的方式是为张劲龙配备了传呼机外加两千块奖金。如此,张劲龙就张罗着要请客,先是请邓雪丽和他们这个部门的几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妹的客,然后是请林文轩和赵飞跃的客。   张劲龙在请赵飞跃和林文轩吃饭的时候,赵飞跃一反以前每次吃饭都要说许多话的习惯,而是不说话,喝酒,喝闷酒。   “怎么了?赵飞跃。”林文轩问。   赵飞跃不说话,继续喝酒,喝闷酒。   林文轩还要问,被张劲龙拦住,说不要问了,喝酒。于是,三个人喝酒,喝闷酒。   这样喝了一会儿,赵飞跃自己把情况说话。   “我说不能搞吧,”林文轩说,“做期货简直就是赌博。”   “不对呀,”张劲龙说,“赌博相当于赌大小点,输赢的概率是一样的呀,不可能总输不赢呀。”   张劲龙已经开始学习经济管理,第一章现代经济学发展回顾就专门讲了博奕理论,关于赌博的基本规律张劲龙还是能说出个一二的。   赵飞跃听张劲龙这样说,眼睛里马上就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张劲龙证实了他这几天的怀疑。   “除非做鬼。”张劲龙继续说。   张劲龙这样一说,林文轩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明显紧张起来,看看张劲龙,又看看赵飞跃,仿佛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问题的答案来。   “比如他们能看到底牌。”张劲龙再说。   林文轩更加紧张,仿佛是看见有人在作案,而赵飞跃则继续眼光闪烁。   赵飞跃又喝了一大口酒,说:“岂止是看到底牌,我怀疑他们能随时更换底牌!”   “他们?”林文轩问,“谁?”   “我们老总,”赵飞跃说,“他们说是跟美国芝加哥联网了,到底是不是联网了,怎么联网了,鬼知道?电脑控制间是老总直接掌管的,我们根本就进不了!”   “那你还跟他们做?”林文轩说。   张劲龙的脸侧向一边,不看赵飞跃,也不看林文轩,眼睛向上翻。   “做!”张劲龙说,“反过来做。”   “对!”赵飞跃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每次老总都会给我们‘透露’一些消息,昨天说大豆要涨,今天说棕榈油要涨,只要我们一买,肯定跌。我准备明天跟他反得来。”   林文轩也翻翻眼睛,终于明白过来了,说:“对,狠狠做它一笔大,把赔进去的钱全部赚回来。”   “不行,”张劲龙说,“不能做太大,这些人是流氓,你真要跟单子下大了,他们都有可能说是线路除了故障,结果作废。”   赵飞跃不说话,眼睛盯在一个地方不动,但脸色已经好多了,并且还有点兴奋的样子。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天眼》25 25      第二天,林文轩继续做他的搬运工,张劲龙则有幸参加了公司的课长例会,参与讨论公司准备进军东北市场的部署,而赵飞跃则盼望着夜晚早点来临。   晚上,老总果然“透露”重大消息:玉米要涨。   其实不仅是老板在透露这个重大消息,而且老板身边的一些人也跟着在吆喝,吆喝的核心是鼓动大家买玉米,买玉米就等于弯腰从地上捡钱。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期老总的消息老是不准的缘故,所以尽管老总及其身边的人一再鼓动,但大家的反应并不热烈。既然并不热烈,那么老总就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行动的内容有两项,第一,是请那个现在已经说不清是美国的还是非洲的黑人出面吆喝,因为黑人的力气比黄种人大,第二,就是进一步“透露”内幕,说玉米要涨的原因是美国今天要发大水,估计玉米会大量减产,所以玉米要涨。大约是这两招起了效果,至少起了一定的效果,一些经纪人和投资人开始商量,说不会老总的消息总是出错吧?说不定今天的消息是准确的。万一呢?于是,有人开始下单。既然有人开始下单,那么赵飞跃当然也就下单,而且是下大单,并且一边下还一边说:不就是赌嘛,老子不相信总是押不上!   赵飞跃的这潘表现,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整个交易大厅顿时活跃起来,纷纷下大笔的玉米买单。但是,就在即将开盘的前几秒钟,赵飞跃迅速对自己的单进行了反向调整,由买单变成卖单。   不用说,赵飞跃卖对了,当天的玉米行情又跟老板的预测正好相反,赵飞跃成了当天唯一的赢家。但赵飞跃非常谦虚,不承认自己操作成功,而只是说自己一时慌乱,按错了键,把买进按成卖出了。大家纷纷祝贺他歪打正着,只有他们老总,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 《天眼》26 26      既然张劲龙跟庄经理已经成了朋友,那么深海电子大厦的业务就由张劲龙包了。   张劲龙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比如对庄经理,他就既不当孙子,也不当老子,而是当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有事的时候走动走动,没有事的时候也要走动走动。好在电子大厦是丁氏企业在深圳的最大客户,所以不管是有事还是没事,张劲龙想去走动邓雪丽都不会说什么的。不但邓雪丽不会说什么,就是丁小姐也不会说什么。   这一天张劲龙又去电子大厦走动,恰好庄经理不在。当然,是秘书说他不在的。不过,既然秘书对张劲龙说庄经理不在,那么就真的是不在,因为秘书知道张劲龙和庄经理的关系,不会骗张劲龙。   不在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转转看看。   “肯定在!”一个人小声但是明显是非常气愤地对张劲龙说。   这时候,张劲龙已经走到走廊上,并且正在向电梯口走去。   张劲龙看看这个对他说话的人,觉得有点面熟,但又不是非常熟,或许就是在这里见过几次吧。   “我认识你,”这个人说,“你是丁氏企业的业务员,新来的,是不是?”   张劲龙停下脚步,点点头,说是的,我是丁氏企业的业务员,不过庄经理确实不在。   “不在?”这个人问。   “不在。”张劲龙说。   “你怎么知道不在?”这个人又问。   “秘书说不在。”张劲龙说。   “秘书?”这个人说,“秘书的话你也能听?”   张劲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是庄经理的朋友,并且秘书知道他们是朋友,所以不会骗他?肯定不能这么说。庄经理跟他是朋友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再说,即使张劲龙这么说了,陌生人能相信吗?不但不相信,可能还以为张劲龙吹牛。   “这位老伯您是……?”张劲龙岔开话题。   “李德厚。”对方说。说着,还给张劲龙递上名片。名片上写着“深圳万德电器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德厚”的字样。   “久仰久仰!”张劲龙说。说着,当然也呈上自己的名片。   确实是久仰,张劲龙不是客套。事实上,张劲龙这些天在公司里面对万德公司和李德厚这个名字确实是听说过,说李德厚的万德公司在深圳的历史并不比丁氏企业短,早几年两个企业的业务甚至不相上下,但是近几年万德不行了,明显地不如丁氏企业了。   “下去坐坐?”张劲龙建议。   “行,下去坐坐。”李德厚说。   所谓“下去”,就是从五楼到三楼,因为深海电子大厦的三楼正好有一个可供顾客坐坐的地方。   二人坐下后,李德厚问:“听说你跟庄经理是朋友?”   张劲龙不置可否。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李德厚的这个问题。张劲龙感觉,李德厚说的这个“朋友”跟他与庄经理之间的实际关系可能不是一回事。   李德厚诡秘地笑笑,进一步问:“是不是因为你跟庄经理是朋友,丁怀谷这个老东西才把你挖过来的?”   这下,张劲龙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如果回答是,不符合事实,如果回答不是,肯定驳了李德厚的面子。   “您跟我们丁老板很熟?”张劲龙把话岔开。   “岂止熟……算了算了,丁怀谷这个老东西资本比我厚,人也比我精明,不说了,不说了。”   “您找庄经理有事?”张劲龙不想在背后谈论自己的老板,只好继续岔开话题。   “啊,对了,”李德厚说,“其实我就想要两个柜台,没有更多的要求。”   张劲龙不说话,他发觉这个话题并不比刚才那个话题轻松。   “放心,”李德厚说,“万德的产品进电子大厦不会对丁氏企业形成竞争,我们不在一个档次。”   张劲龙看着李德厚,不明白。   李德厚不好意思地笑笑,向他解释:万德要出售的是不带来电显示的电话机,丁氏企业是带来电显示的电话机,不是一个档次,不会造成直接竞争。   “我是实在没有能力开发新产品了,”李德厚说,“但是,积压在仓库里面的东西总该处理呀。拜托你能不能跟庄经理说说,通融一下。不同的产品可以满足不同客户的需要,价格不一样,用途也不一样嘛。”   张劲龙不敢答应,因为他不敢确定李德厚说的是不是实话。   “没关系,”李德厚说,“你不用立刻答应,先了解一下情况,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然后才答复我。”   张劲龙心里一惊,没想到李德厚居然能看透他的心。佩服。看来,任何老板都有他过人的一面。   这么想着,张劲龙的态度就更加谦和,说行,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是这么回事,可以帮着跟庄经理说说。   张劲龙没有敷衍李德厚。回来之后,还真的了解了一下情况,并且了解到的情况与李德厚说的情况基本一致,万德公司的那种电话机确实丁氏企业淘汰的产品,但这种产品并没有完全过时,还拥有一部分消费群体。   再次见到庄经理的时候,张劲龙把李德厚的要求说了。   “好!”庄经理说,“我就佩服你小子的做人,居然替竞争对手来说情了。”   “不是竞争对手,”张劲龙说,“你要是这么说,丁老板该炒我鱿鱼了。是互补,消费市场是立体的,需要互补。”   “行!”庄经理说,“就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两个柜台不行,就给一个柜台。”   李德厚的电话机终于进了电子大厦了。只要进了电子大厦,就能进电子“小厦”,这对于万德公司来说,意义重大。   李德厚要感谢张劲龙。   “算了,”张劲龙说,“你现在虽然进来了,但是东西能不能卖掉,卖掉之后能不能顺利地收回钱,还不知道,现在谈感谢还说不上。”   李德厚紧紧握住张劲龙的手,使劲摇了摇,把脸撇向一边,不愿意让晚辈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天眼》27 27      其实不仅李德厚难,丁怀谷也难,而且可以说是更难。张劲龙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知道一个人如果选择做企业家,就意味着一辈子不得消停。当然,有的人就是愿意一辈子不消停,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那么多的企业家。至于很多人并不了解企业家的辛苦,打破头想成为企业家的,或者说是想成为老板的,另当别论。   丁怀谷的难集中在后继无人上。前面说过了,唯一的儿子还没有出世,就跟随母亲而去,后来不知道是对亡妻的眷念,还是一门心思想出人头地成就一潘事业,总之,未再婚娶。等到大陆改革开放了,丁怀谷借着大陆改革开放的东风来到深圳,终于成就了一潘事业之后,竟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年过花甲了。   无儿无女,成就了一潘事业又怎么样呢?   丁怀谷心中的苦楚,只有两个人清楚,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就是他妹妹丁香芸,所以,丁静宜大学毕业的时候,母亲丁香芸坚决主张她跟随舅舅来大陆,为的是让丁怀谷孤寂的心灵有一丝慰藉。事实上,丁静宜来大陆之后,也确实给了丁怀谷一些安慰,并且丁怀谷也有意把这个外甥女当作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说是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培养。在丁氏企业,丁静宜一开始是做丁怀谷的秘书,后来做丁怀谷的助理,现在,怎么说呢,说起来还是丁怀谷的助理,但是事实上相当于公司老总,因为除了丁怀谷之外,整个丁氏企业就是丁静宜当家。   丁怀谷一方面教丁静宜做生意,另一方面也叫丁静宜做人,至少说是教丁静宜怎么看人。这些年,在丁怀谷的调教下,丁静宜成长得很快,说话、办事、思维方式已经渐渐地像一个成熟的企业家了。丁怀谷也有意识地逐步给丁静宜压担子,而丁静宜也逐步适应了这种压胆子。但是,女人毕竟是女人,在丁怀谷看来,女人跟男人毕竟不能同日而语。别的不说,就说在感情和婚姻问题上,女人能跟男人一样吗?男人可以把感情当游戏,而女人往往为感情托付终生。男人除了婚姻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女人,过去有钱的男人可以纳妾,现在成功的男人可以有情人,用大陆深圳的话说,就是可以“包二奶”,女人可以这样吗?男人“包二奶”令人羡慕,至少在男人圈子里面令人羡慕,要不然,男人们为什么都遵守“劝赌不劝包”的规则?但是,女人不行,不管是成功还是不成功的女人,如果也养小情人,或者说是“包二爷”,肯定是遭人唾弃。不仅遭男人唾弃,甚至还要遭女人自己唾弃。没办法,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在感情和婚姻上的弱势,往往也转化成她们事业上的弱势。对于丁静宜这样一个担当着特殊的角色的女人来说,感情和婚姻问题又比一般的女人更加敏感。特别是当丁怀谷把丁静宜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对待的时候,丁静宜的感情和婚姻问题就不仅仅是她个人的问题了,而是整个丁氏企业的问题,也是丁怀谷所要面临的重大问题。如果当初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没有执意去美国,而是跟她一起来大陆,来大陆辅佐她舅舅丁怀谷,那么,这个问题或许就已经解决了,但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并没有跟着她来大陆,而是去美国,这样,丁静宜所面临的感情和婚姻问题就真的是个大问题了。并且是丁怀谷面临的大问题。   前面说过,丁静宜在录用张劲龙的时候,并不是很情愿的,至于为什么不是很情愿,作为她助手的邓雪丽并不知道。其实不仅邓雪丽不知道,就是丁静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从潜意识里,她认为聪明能干的男人往往不可靠,因为张劲龙的前任,不,准确地说是邓雪丽的前任,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但并不可靠的男人,但是,往更深层探究,丁静宜对张劲龙的不满意还有一个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潜意识,那就是:张劲龙是有妻室的人。当然,这个潜意识潜得非常深,深到不仅邓雪丽没有察觉,而且她自己也没有察觉,至少当时没有查觉。   当时没有察觉,现在察觉了。现在通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当事实证明张劲龙确实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之后,丁静宜忽然理解了,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对张劲龙不是很满意了。   丁静宜是在丁怀谷的启发下发现自己内心秘密的。   这一天丁怀谷跟丁静宜在一起谈论新来的几个人的情况。丁怀谷问丁静宜,新来的这几个人怎样?   “一般,”丁静宜说,“就是那个叫张劲龙的强一些。”   “是啊,”丁怀谷说,“我也听说了。这说明你们上次招聘很成功嘛。”   “很成功?”丁静宜不明白。   “很成功,”丁怀谷非常肯定地说,“一次招聘,只要能挖掘一个真正的人才,就是成功。”   丁静宜听了,想了一下,点点头,觉得舅舅说得对,如果每次招聘都能挖掘出一个真正的人才,那么企业一定会兴旺发达。   “可惜呀。”丁怀谷说。说着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为什么?”丁静宜又不明白了。   丁静宜这样一问,丁怀谷就笑了。而且在丁静宜看起来,笑得很突然,跟刚才的叹气不协调。   “为什么说可惜?”丁静宜再问。   丁怀谷继续笑,并且笑的幅度明显加大不少。   “可惜他是个有妻室的人呀。”丁怀谷说。   丁静宜一愣,接着,脸一红,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天眼》28 28      张劲龙的前任,不,应该说是邓雪丽的前任,叫许望桃。许望桃来丁氏企业的情况和张劲龙差不多,也是丁氏企业从深圳人才大市场招聘来的,但当时招聘他的不是丁静宜和邓雪丽,而是丁怀谷和丁静宜。许望桃走的时候,职务是总经理助理,但到底是丁怀谷的助理还是丁静宜的助理不是很清楚,就跟现在邓雪丽在丁氏企业的职位一样。其实到底是丁怀谷的助理还是丁静宜的助理并不重要,反正这是私人企业,私人企业的管理人员没有“行政级别”,只有座次,相当于《水浒》当中的梁山好汉排座次。当时,许望桃在丁氏企业主抓业务,其座次相当于老三,除了丁怀谷和丁静宜之外,就是他了。   跟张劲龙相比,许望桃有两点不同。第一,他是正儿八经地大学毕业,学的就是市场营销,第二,没有结婚,是单身。丁怀谷当初招聘许望桃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意当作自己未来的外甥女婿培养,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考证了,但是,后来肯定是这样。后来,当许望桃在实际工作中表现出非凡的才能之后,丁怀谷肯定是有这个意思了。事实上,直到现在,丁怀谷还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留得住许望桃这个人才。丁怀谷甚至认为,自从他从台湾来大陆后,事业的发展一直非常顺利,惟有许望桃这件事情,是他的败笔,而且是一个大大的败笔。这不,现在许望桃正效力于龙威实业,而龙威实业是目前丁氏企业的最大对手。你说,丁怀谷后悔不后悔?   关于许望桃为什么会依然决然地离开丁氏企业而投奔龙威,丁怀谷一直想不通。是丁怀谷对他不好吗?肯定不是。丁怀谷后来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外甥女婿培养了,怎么能说对他不好呢?是丁氏企业没有给他一个很好的发展空间吗?更不是。如果许望桃不走,真的成了丁怀谷的外甥女婿,那么考虑到丁怀谷自己无儿无女,就丁静宜这么一个外甥女,许望桃成了丁怀谷的外甥女婿之后,就相当于是丁怀谷的继承人了,还要多大的发展空间?所以,丁怀谷实在想不通。   不管想得通还是想不通,反正现在丁怀谷必须面对许望桃的发难。因为,当丁怀谷已经感到南方这边电话机市场的饱和,而必须想北方进军的时候,聪明的许望桃已经抢先一步占领东北了。      29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29 29      按照“反向操作”的原理,赵飞跃最近又小赢了一笔。当然,所谓的小赢,严格地讲并不确切,确切地说只能是为赖老板挽回了一点损失。   赖老板又要给赵飞跃提成,赵飞跃不要。说还没有真正实现赢利呢,怎么能拿提成。   “两码事,”赖老板说,“说好的,赚了你提成,赔了算我倒霉。”   赵飞跃还是不要,说等开始实际赢利了再拿提成。   赖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既然你能押得准,为什么不下单重一点?   赵飞跃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对赖老板说。他很想把张劲龙对他讲的观点告诉赖老板,如果下重了,就搞不成了。但是他没有说。说不清楚。再说,张劲龙的观点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一旦言传了,这个买卖就做不成了。赵飞跃现在想得就是慢慢地帮赖老板把损失一点一点赚回来,一旦帮赖老板把损失赚回来,他就打算不做期货了。   赖老板见问不出话,也不勉强,但是心里打鼓,觉得赵飞跃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于是,找了一个借口,不让赵飞跃做了,换了一个经纪人。   赖老板在换经纪人的时候,没有忘记给了赵飞跃最后一笔奖金。赵飞跃不要,说他赔出去的钱还没有完全赚回来。但赖老板一定坚持要给,赵飞跃只好接受了。   周末,大家聚在一起,赵飞跃把情况对张劲龙和林文轩说了。   林文轩说:“好心没好报。你应该把真实的情况给赖老板讲清楚。”   张劲龙说:“那不行,没有‘真实的情况’,那只是我们的猜测,赵飞跃怎么能把我们的猜测当作‘真实的情况’对赖老板说呢?说出来,要么赖老板不信,要是信了,就肯定坚持下重单,赶快把损失全部赚回来,赵飞跃是听他的还是不听他的?不听他的,还不如干脆不说,听他的,那么重的单,很可能被老总发觉,马上就会采取反向措施,万一操作失败了,谁敢保证赖老板不拿赵飞跃说的话跟期货公司扯皮?”   赵飞跃点头,说他也是这么考虑的。   “下一步怎么办?”张劲龙问。   张劲龙在问的时候,林文轩也拿眼睛盯着赵飞跃,表示张劲龙的问题也就是他的问题。   “我有个想法,”赵飞跃说,“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秘密,干吗不自己做?”   “自己做?”林文轩问。   “自己做。”赵飞跃说。   “我们能有多少钱呢?”林文轩又问。   “钱多钱少没有关系,”赵飞跃说,“正因为钱少,所以反而能做。”   林文轩不明白。看着赵飞跃,又看看张劲龙。   张劲龙同意赵飞跃的观点,说:“是的,少了才不会引起他们老总的注意。事实上,老板也希望每次交易都有赚有赔,最好是赚的人少,赔的人多,如果全部都是赔钱,他们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问题是我们实在没有钱呀。”林文轩说。   “凑一凑,”张劲龙说,“好在现在不需要天天付房钱了,大家节省一点。我这里能出两千五。”   “我能凑四千。”赵飞跃说。   “我刚拿了工资,”林文轩说,“加上身上剩的,总共也只能凑一千。”   林文轩说的声音比较小,怕丑。   “可以了,”赵飞跃说,“只要五千就能做。”   “那就做吧,”张劲龙说,“不管是赔了还是赚了,绝不互相埋怨。”   “行,”赵飞跃说,“不管出钱多少,赚了大家平分。”   “那不行,”林文轩说,“我出这么少,怎么能跟你们平分呢。”   “多少也就相差两三千块,”赵飞跃说,“在期货市场上,这算什么钱呢?关键是大家一起拿主意,一起建立信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话虽然这么说,最后林文轩还是厚着脸皮给父母打电话,要爸爸妈妈无论无何电汇两千块钱过来,并且不说是什么事情。林文轩的父母虽然对他感到失望,但儿子总归是儿子,并且他们相信林文轩还不至于干什么坏事,加上母亲担心儿子肯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关键时刻,做父母的真不关吗?于是,还是按他电话中的要求电汇了两千,好歹让他们三个人一共凑了一万块钱,供赵飞跃在期货上一博。   接受教训,这次他们先小人后君子,张劲龙的身份证重新开设新账户,资金密码归林文轩掌握,而账户资料和操作密码归赵飞跃掌握,这样,尽管只有一万块,但是运做方式却采用了美国三权鼎立的相互制约模式,也算是洋为中用吧。   赵飞跃知道这一万块钱的分量,自然是精心操作,操作的原则还是押小不押大,就是每次最后一个下单,每次下单之前都认真分析和核实老总的舆论导向和大家的一致动向,如果大家都买这个产品,他就反过来卖这个产品,如此,他竟然每次都押对了。   大约是资本太小的缘故,赵飞跃的操作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有一个人注意了,这个人就是赖老板。赖老板已经换了一个经纪人,或者说,已经换了一个投资经理,这个经纪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具体地说,就是听赖老板的话。赖老板让他卖他就卖,赖老板让他买他就买,赖老板让他买多他就买多,赖老板让他买少他就买少,但是,一个礼拜下来,赖老板账上的钱不仅没有多,反而少了。这时候,赖老板就开始注意赵飞跃的操作,发现赵飞跃的操作虽然小儿科,但是总是进的多出的少,于是就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没有耐心,不该换经纪人。   赖老板是要面子的人,不能老是出尔反而,本来换经纪人已经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情了,如果仅仅过了几天,又要换回来,那不是更没有面子?   赖老板请赵飞跃吃饭。   赖老板请赵飞跃吃饭很正常,可以有各种理由,也可以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事实上,以前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吃晚饭。吃完晚饭之后,正好一起去期货公司。   赖老板这次在吃饭的时候,问赵飞跃:最近操作的怎么样?   “一般。”赵飞跃说。   “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赖老板问。   “没有。”赵飞跃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赖老板又问。   赵飞跃愣了一下,或者说是停顿了一下,说:“我说的是实话。”   “说实话,”赖老板说,“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赚?”   赖老板这样一问,赵飞跃就彻底愣了一下,或者说,就停顿了很长的时间。   赵飞跃不知道该跟赖老板说什么。按道理,赖老板对赵飞跃不错,而从总体上说,赵飞跃帮赖老板做期货,不但没有为赖老板赚到钱,反而给他赔了钱,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想听一句实话都不可以吗?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赵飞跃确实又不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那么赖老板肯定也按这个办法搞,而赖老板的资金大,一旦这么操作,意图马上就会暴露,如果那样,他们都做不成了。不但做不成,按照张劲龙的分析,赖老板和期货公司还很有可能扯上官司,并且这个官司一定会牵扯到赵飞跃。   “碰巧了。”赵飞跃说。   “碰巧了?”赖老板问。   “碰巧了。”赵飞跃说。说的口气坚定,但是没有底气。   赖老板不说话了。   赵飞跃知道,他把赖老板得罪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30 30      丁氏企业召开课长会议,讨论如何对付龙威实业的事情。当然,对付龙威实业就是对付许望桃。但对付许望桃确实比较难,因为许望桃对丁氏企业太了解了。   张劲龙虽然还不是课长,但已经被当作课长用了。上次的课长会议他算是列席参加,而这一次则是正式参加了。并且丁怀谷对他好像还特别关照,本来张劲龙是坐在外面一圈的,丁怀谷特意把他叫上来,叫到里面这一圈坐。丁氏企业虽然是地道的私营企业,但是等级还蛮分明,每次开课长会议,参加会议的人都分成内外两圈,里面一圈是围在会议桌上的,外面一圈是靠墙坐。张劲龙上次参加课长例会的时候,就是靠墙坐,这一次他仍然靠墙坐,但是被丁怀谷叫上来。   “张先生,上来坐。”丁怀谷说。   于是,张劲龙就上来坐。   张劲龙在上来坐的时候,或者说张劲龙在从外圈向内圈走的时候,并没有直起腰,而是猫着腰上来的,仿佛是尽量减少影响,尽量不引人注意。   会议由丁静宜主持。丁静宜就坐在丁怀谷的旁边,相当于“第二把交椅”。紧接在后面的是邓雪丽,邓雪丽负责记录,头基本上是低着的。在张劲龙猫着腰从外圈移向内圈的时候,邓雪丽仍然没有抬头,但是脸上有片刻的凝固,眼睛的余光一直伴随着张劲龙从外圈移动到内圈。她人小鬼大,知道这一移动意味深长。   丁静宜把公司面临的局势简单分析了一下,然后丁怀谷笑吟吟地让大家想办法。   按照丁静宜的分析,电话机更新换代太快,一种新产品上市,还没有来得及全面铺开,就面临被新一代淘汰的局面了,比如现在,已经有自动语言提示的新产品了,所以,最先抢占市场最重要,因为如果上一代产品的市场被我们抢占了,那么下一代无绳电话机原则上也会继续被我们控制。丁氏企业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种对市场进行分析的方法和对策不仅他们知道,他们的对手龙威实业也知道,因为龙威实业负责营销的是许望桃,许望桃对丁怀谷和丁静宜的思路非常清楚,可谓知己知彼。现在,许望桃并没有在广东和福建这些地方跟丁氏企业争高低,而是直接北上,抢先杀进了东北市场。   “许望桃的这一招确实厉害,”丁静宜说,“他们稳定了东北市场之后,肯定还会反过来跟我们争南方市场,这样,他们一方面以最新一代的无绳电话机和我们争夺广东和福建,另一方面把即将淘汰的产品低价销往东北,两头占便宜,使我们处于被动。”   大家先是不说话,然后又小声地交头接耳。   “张先生,你有什么想法?”丁怀谷问。问的声音明显比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大。   丁怀谷这样一问,大家全部都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张劲龙。   张劲龙在冶炼厂当过炉前班班长的,每天都要参加车间的生产例会,对例会并不陌生,而且他手下管的人并不比丁氏企业现在的一个“课”里面的人少,所以,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怯场。不怯场的表现不是夸夸其谈,而是相反,先观察一下大家的表情。   张劲龙发现除了丁怀谷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对他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尤其是丁静宜,更是拿眼角看着他,只有邓雪丽,虽然并没有抬头直接注视他,但张劲龙仍然能感觉到她很关心他,关心的具体表现是替他担心。   张劲龙这时候心里有点疑惑,不理解邓雪丽为什么替他担心。如果张劲龙没有老婆,邓雪丽的表现还好解释,问题是他现在有老婆,邓雪丽的表现就不好解释了。所以,张劲龙心里就有些疑惑。   “我还没有想好,”张劲龙说,“先听大家说吧。”   张劲龙注意到,他说完之后,邓雪丽为他松了一口气,丁怀谷笑着点点头,丁小姐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地笑。   于是,大家又恢复交头接耳,七嘴八舌。但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整个会议室基本上都能互相听见,也算是一种平等交流吧。   这样交流了一会儿,丁静宜开始总结大家的意见。第一,要加快无绳电话机开发速度;第二,暂时不理会龙威实业在东北的所作所为,等我们无绳电话机生产出来了,突然之间全面开花,南方与北方一起铺开,打许望桃一个措手不及。   丁静宜的讲话是结论性的,她说完,别人基本上就再也说不出任何意见了。   丁静宜先是扫视了一下大家,象征性地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然后看了丁怀谷一眼,就宣布散会。   “是……”张劲龙冒出一个字。尽管只有一个字,但是很响,至少一开始的时候很响,然后迅速低下去,像泄气一样。   “等一下,”丁怀谷说,“张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候,外圈的几个人已经站起来一半,听丁怀谷这样一问,屁股悬在空中,不知道是该继续往上站直,还是该重新坐在椅子上。   邓雪丽诧异地看着张劲龙。   丁静宜皱起自己的眉头。   “没……没有了。”张劲龙说。   椅子又开始响起来。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天眼》31 31      但丁怀谷坐在那里不动。既然丁怀谷不动,那么丁小姐和邓雪丽就没有动。而她们俩不动,那些已经动起来的人又不知道该继续动还是停止不动了。   “没关系,”丁怀谷说,“你大胆地说,我就是想听一听新来的人的意见。”   丁怀谷这样一说,大家就彻底不动了,已经站起一半的人,也悄悄地把屁股重新贴在椅子上。   张劲龙注意到了,丁静宜继续皱眉头,邓雪丽仍然为他紧张。   “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对策?”张劲龙终于说话了。但说的只是一个问题,而并没有解决问题的答案。   丁静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其他人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不耐烦。只有丁怀谷,眼睛立刻活泛起来,鼓励道:“你具体说说。”   “我觉得东北市场我们还是要去,”张劲龙说,“谁能肯定我们将来生产的无绳电话机就一定比龙威公司的更先进?如果不比他们性能价格比不比他们优越怎么办?”   张劲龙这样一说,会场的气氛顿时就紧张不少,这不是明摆着否定丁小姐的意见吗?只有丁怀谷,继续鼓励张劲龙大胆地说。   “去了至少可以认识那边的人,”张劲龙继续说,“建立一定的关系,这样做对将来推广新产品也是有好处的。”   丁怀谷笑着点头,公开表示支持张劲龙的意见。   张劲龙显然是受到鼓舞,继续说:“再说,去了还能进一步摸清龙威公司的底。现在他们对我们是了如指掌,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往最坏了说,去了至少能搅乱他们的市场,给他们造成一种竞争的压力,逼他们承受更低的价格,增大他们全面抢占东北市场的成本。”   张劲龙说完,全场没有一点声响,张劲龙则把眼睛盯在面前的一个记事本上,避免跟任何人发生目光对接。   这时候,丁怀谷转过脸,看着丁静宜。   “张劲龙说的有道理,”丁静宜说, “我们开会就是要集思广益,大家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丁静宜在说这潘话的时候,脸色是在发生变化的,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又变白,最后终于趋于正常颜色。   丁怀谷点点头,对丁静宜的话表示满意。   “还有,”张劲龙说,“根据电话机更新换代快的特点,我们的生产方式也应该有所调整。”   张劲龙这样一说,丁静宜本来已经趋于正常的脸色又立刻变红了。准确地说,是涨红了。   邓雪丽则更加紧张,工作是有分工的,关于生产方面的事情,就是她自己,也从来都不发表任何意见的,业务课的人,怎么能管生产课的事情呢?   只有丁怀谷,整个脸达到了准兴奋状态,鼓励张劲龙继续说。   “比如开发新产品,”张劲龙说,“为缩短开发和生产时间,不一定所有的产品都自己生产,也可以委托其他小厂帮着加工,比如可以委托万德电子厂这样的小厂加工,支付加工费肯定比我们自己增加设备和人员省钱。”   “那不行,”丁静宜说,“那样他们不是把我们的技术学走了。”   丁静宜说完,立刻得到生产课长的附和。   “不会的,”张劲龙说,“机芯是我们提供的,送过去多少收回来多少,他们就是掌握了技术,没有机芯还是生产不出来。”   “如果他们买同样的机芯呢?”丁静宜问。   “那就要耽误很长时间,”张劲龙说,“再说即使他们买回来机芯,也能够生产我们这个产品,往哪里销售?第一批样品肯定是我们自己生产的,然后拿了这些样品去销售,等到定单到手了,才一面自己加班生产,一边委托外面加工,这里面就有一个不小的时间差,等他们掌握了技术,又买回来机芯,再生产出来,我们已经开发更先进的多终端无绳电话机了。这时候,老产品的价格肯定很低,已经没有多少利润空间,他们凭什么还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丁静宜还想说什么,丁怀谷已经示意先散会,余下的问题会后再讨论。或者说,是要在更小的一个范围内讨论。于是,丁静宜宣布散会。张劲龙刚刚站起来,就被丁怀谷示意坐下,别动。 《天眼》32 32      赵飞跃的小打小闹还真赚了大钱,至少相对于他们当时一万块钱的资金来说是赚了大钱。   这一天,赵飞跃告诉张劲龙和林文轩,他们账户上的资金差不多已经五六万了。   “多少?!”林文轩问。   林文轩这样问,并不表示赵飞跃口齿不清,也不表示林文轩耳朵背,只能表示林文轩的激奋。   “五万吧,”赵飞跃说,“五万总是有的。”   林文轩双手握成拳头,架在自己的头上,脸朝向屋顶,在屋里快速地转圈子。   “天那天那天那……”林文轩嘴里嘟嘟噜噜。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赵飞跃说,“前段时间我赔了那么多,算是学费交得足了,现在多少有点回报吧。”   “多少有点回报?”林文轩说,“你说得倒轻巧!这才多少天,就翻了五六倍!要是我们当初有一百万呢?”   赵飞跃笑,张劲龙也在笑。   “对呀,”林文轩说,“现在已经五六万了,如果再翻五六倍,不是三十万了?三十万再翻五六倍,不是一百多万?再翻呢?!”   林文轩不敢说了。   “不可能的。”张劲龙说。   “怎么不可能?”林文轩问,“既然一万能变成五六万,那么五六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三十万?三十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一百多万?一百多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千万?不是样的道理吗?”   “那不一样。”张劲龙说。   “怎么不一样?!”林文轩又问。林文轩这次问的时候,整个脸都涨红了,像吵架,仿佛是埋怨张劲龙不说好话,断他们的财路,所以林文轩很生气。   “这个……”张劲龙看看赵飞跃,有点顾虑。   “怎么不一样?”林文轩继续逼问。   “根据边际效应递减规律,越往上做,越难。”张劲龙说。说得不是很自信,眼光有点闪烁,不停地在赵飞跃脸上扫过。   林文轩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也拿眼睛瞪着赵飞跃,仿佛赵飞跃是裁判。   林文轩虽然知道张劲龙最近一直在看经济管理方面的书,但是他并不认为张劲龙比他懂得多,而对于赵飞跃,林文轩是服的。   “张劲龙说得对,”赵飞跃说,“经济学当中是有一个边际效应递减规律。”   林文轩脸上松弛了一些,但仍然不是很明白。   “打个比方,”张劲龙说,“小孩一岁的时候,一年可以长高自己身体的一倍,第二年就少一些,第三年更少,等到像我们这个年龄,一点也不长了。”   “小孩是小孩,做期货是做期货,不一样的。”林文轩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张劲龙说。   林文轩没有再争辩,但是他心里没有完全想通,又拿眼睛看着赵飞跃。   “这么说吧,”赵飞跃说,“现在我们资金少,老总根本就没有注意,如果我们资金量大了,他马上就会注意。只要他一注意,肯定就有办法对付我们。”   说完,赵飞跃怕林文轩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老总是不会睁着眼睛看着我们赚大钱的。”   “管他睁眼还是闭眼,”林文轩说,“赚到手再说。”   “问题是他不会让你赚到,”张劲龙说,“电脑控制中心掌握在老总手里,他要想不让你赚,你就真的一分钱赚不到。”   林文轩咬着嘴,还在想。   赵飞跃皱起眉头,也想了一下,准确地说是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出什么麻烦。”   张劲龙和林文轩一起看着赵飞跃,等着他说会出什么麻烦。   赵飞跃把赖老板请他吃饭的事情说了。   “我感觉是得罪他了。”赵飞跃说。   “那会怎么样?”林文轩问。   赵飞跃没有回答林文轩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当心一点,”张劲龙说,“实在不行,见好就收。” 《天眼》33 33      丁怀谷最后采纳了张劲龙的建议,打算就派张劲龙去东北把许望桃的水搅浑。   丁静宜表示疑虑。   “派邓雪丽跟他一起去。”丁怀谷说。   邓雪丽虽然来丁氏企业的时间仅仅比张劲龙长半年,但似乎已经赢得了丁怀谷和丁静宜的一致信任。丁怀谷和丁静宜对邓雪丽的信任有很多理由,比如邓雪丽是女孩,好像胸无大志,从来都没有想过跳槽,更不会想着自己当老板;邓雪丽不好多话,只顾埋头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谁都很和气,从来不惹是非;邓雪丽父母都在深圳,算是深圳新一代的本地人了,家在深圳,户口也在深圳,不会来无影去无踪等等。但是,这也似乎都不是理由,因为,如果这些都是理由,那么这些理由对丁怀谷和丁静宜或许有效,对张劲龙并没有效,但事实上,张劲龙现在对邓雪丽也非常信任,这就比较奇怪了。难道是看似天真的邓雪丽其实是有一个特殊的本领,这个本领就是能迅速取得别人信任的本领?   丁怀谷这时候提议让邓雪丽去,就是基于对邓雪丽的信任,而对张劲龙不信任,就是怕万一张劲龙将来有个变故,丁氏企业不会对整个东北市场抓瞎。但丁怀谷只打算派邓雪丽去,而不能派丁静宜去。一方面,如果直接派丁静宜去,明显就是对张劲龙不放心,太明显了,另一方面,丁怀谷相信,如果是丁静宜跟张劲龙一起去,肯定就是以丁静宜唱主角,影响张劲龙的正常发挥。所以,丁怀谷决定让邓雪丽跟张劲龙一起去。   张劲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差。以前在冶炼厂的时候,出差是干部们的专利,普通工人是想也不用想的,除非你当上了市一级的劳动模范。冶炼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当上市一级劳动模范的,或相当于市一级劳动模范的,比如市三八红旗手等等,就可以享受外出学习的机会。当然,所谓的“外地学习”,其实就是公费旅游,也叫做出差。比如电解车间的范秀玲,下电解槽捞阳极泥比男人都利索,于是当上了市三八红旗手,终于被厂里派到上海冶炼厂学习半个月,而张劲龙不是女人,既然不是女人,无论工作多么卖力,也不可能成为市里三八红旗手,所以就没有捞到这样的机会。至于市一级的劳动模范,更难,整个冶炼厂一年也不一定摊到一个,张劲龙自然是想也不用想了。如此,在张劲龙看起来,“出差”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非常难得的事情,没想到这么难得的事情,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在深圳就这么容易实现了,要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由于激动,张劲龙就忍不住打电话跟自己的老婆潘晓珍说了。自然,电话还是打到车间,首先接电话的还是车间主任吴昌业,吴昌业依然十分热情,马上差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去叫潘晓珍。潘晓珍接到电话后,也很激动,甚至比张劲龙还要激动,立刻像刚刚下蛋的母鸡,结结实实地叫了一圈,搞得整个车间都知道了。其实整个车间知道了就等于是全厂都知道了,因为张劲龙在冶炼厂本来就是个知名人士,又当先进又打架,留厂察看之后不好好工作好好拍马屁争取早日摘掉“察看”的帽子,而是一赌气下海跑到深圳,怎样的人能不出名吗?事实上,随着深圳的知名度日益高涨,冶炼厂的人对张劲龙的关心程度也日益高涨,所以,如今关于他和林文轩在深圳那边的任何一点消息,都是整个冶炼厂最大的新闻,比当时正在发生的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战争还让厂里人关心。   张劲龙打电话回去的第二天,或者说是出差上路的头一天,传呼机响了。一看,是老家打来的,具体地说就是潘晓珍工作的硫酸铜车间打来的。张劲龙一惊,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事情呀,张劲龙想。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张劲龙出差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张劲龙按照传呼机的呼唤,把电话打回去。这次没有劳驾吴昌业去叫,也没有劳驾车间里那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去叫,潘晓珍早已等候在电话机旁。张劲龙听着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马上就接了。大约是接得太急了,断了。   再打。再打虽然又要花一次钱,但是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算结束通话吧?   再打过去的时候,得吴昌业等人的指点,潘晓珍耐着性子等电话玲响了两声之后才接。这下通了。   这是潘晓珍第一次主动给张劲龙打长途,而且是当了吴昌业和车间里面好几个姐妹的面,所以潘晓珍比较激动,也比较腼腆。其实不仅潘晓珍有点激动,陪她一起来的几个姐妹也几乎跟她一样激动。说实话,要不是几个姐妹鼓动,潘晓珍还想不起来给张劲龙打这个传呼。张劲龙虽然告诉了潘晓珍他的传呼号,并且叫潘晓珍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打他的传呼,但潘晓珍这段时间并没有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所以根本就没有打过张劲龙的传呼,就是刚才这个传呼,也是在姐妹们的鼓动下,请车间主任吴昌业帮着打的,所以,现在接通了张劲龙从回传呼的电话,既新鲜,又激动,还多少有点自豪,竟然连打传呼本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抓起电话,激动了片刻,竟然问张劲龙打电话给她有什么事情。   “我问你有什么事情呀,”张劲龙说,“是你打传呼找我的呀。”   “啊,”潘晓珍说,“对,是我找你,对对对,是我打你的传呼,我找你,对对对。”   “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张劲龙问。   “我没有急着找你呀,”潘晓珍说,“我急着找你干什么?”   “你不急着找我你打传呼干什么?”张劲龙问。   张劲龙这样一问,潘晓珍就反应过来了。   “啊,是啊,”潘晓珍说,“你说你明天要出差?”   “是,”张劲龙说,“我明天要出差,怎么了?”   “你是去东北?”潘晓珍又问。   “是啊,去东北。”张劲龙说。   “东北可冷呀,你要多穿点衣服。”潘晓珍总算说了一句正话。   张劲龙想了想,说知道了。   “你打传呼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张劲龙问。   “啊,是啊是啊,”潘晓珍说,“你出差是几个人去呀?”   “两个人。”张劲龙说。   “跟你们厂长?”潘晓珍又问。纯粹是没话找话问。   “不是,”张劲龙说,“跟邓小姐一起去。”   “邓小姐?”潘晓珍问。   “是啊,邓雪丽呀。”张劲龙说。实话实说。   “邓雪丽?”潘晓珍问。   “邓雪丽。怎么了?”张劲龙说。   潘晓珍不说话,旁边本来唧唧喳喳的几个姐妹也嘎然截止,整个车间办公室里突然静了下来。   “邓雪丽是小姑娘?”潘晓珍问。问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而是有点恐慌。   “算是吧,”张劲龙说,“二十多一点。”   潘晓珍那边已经彻底不说话,电话也轻轻地断了。 《天眼》34 34      实践证明,丁怀谷派张劲龙前往东北的决定是正确的。实践还证明,丁怀谷派邓雪丽跟张劲龙一起去而不是派丁静宜跟张劲龙一起去的决定更正确。   在去东北之前,张劲龙就跟他在生意场上仅有的两个朋友做了讨教,讨教庄经理和李德厚关于他此次东北之行应当注意的一些事项。庄经理告诉他,东北一共有三个省,而这三个省的经济联动非常明显,比我们南方的广东广西和福建联动还要明显。时间紧,不要每一个省都跑,跑不过来。   “那么主要跑哪个省?”张劲龙问。   “这要看做什么生意,”庄经理说,“如果是做药材生意,跑长春就够了。如果是做进口木材生意或出口日用品生意,重点关注黑龙江。现在你做的是电话机生意,我建议你把主要精力放在沈阳,只要在沈阳站住了,整个东北差不多也就站住了。”   张劲龙听了,记在心里。   张劲龙又讨教李德厚。李德厚说话没有庄经理这么爽快,或者说,没有庄经理这么明确,但是,他还是告诉张劲龙,万事先抓头,不要鼻子眼睛一把抓,要找最有影响力的公司的最有影响力的人物。   “你知道的,”李德厚说,“就像你在深圳,抓住了深海电子大厦的庄经理,就等于抓住了整个深圳市场的七寸,到东北也一样。”   “到东北我找谁?”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习惯张劲龙这样直白地发问,但考虑到这个张劲龙刚入道,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再说也确实帮过自己,所以,尽管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告诉张劲龙,去找沈阳的沈老大。   张劲龙跟邓雪丽一起来到沈阳,找到沈大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沈万雄,也就是李德厚说的沈老大。   其实也不是李德厚这么叫,圈子里面人都这么叫,因为沈万雄是沈阳做电话机生意的老大,不仅在沈阳是老大,就是在整个东北,甚至包括内蒙的部分地区,说起沈阳的沈老大,圈子里面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张劲龙跟邓雪丽来见沈老大的时候,拿着李德厚的推荐信。不仅有李德厚的推荐信,还有张劲龙以李德厚的名义从深圳带来的一些精美礼物。全部是从深圳友谊城买的正宗精品。   虽然李德厚在沈老大眼里并没有多大面子,但是大老远地托人从深圳带来礼物,沈老大还是觉得自己很有面子的。   “这个李老头,”沈老大说,“还没死?”   “没死,”张劲龙说,“活的还挺精神。”   邓雪丽没有说话,笑,觉得男人之间说话好笑,觉得东北男人说话更加好笑。   “说吧,”沈老大说,“找我什么事情。”   “没事,”张劲龙说,“就是来看看您。”   “忽悠吧?”沈老大说,“没事你这么大老远跑到贼冷的东北干什么?没事你买这么些*东西干什么?”   “这个……”张劲龙磕巴了。   “这些东西不可能是李老头买的,”沈老大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好!爽快!”张劲龙说。说着,就把此次东北之行的意思说了。最后的要点是,同样的东西,不管许望桃出什么价,我们都比他低五个百分点。   沈老大不说话,抽烟。抽他自己的长白山牌香烟,抽张劲龙为他点上的红双喜牌香烟。   邓雪丽看了着急,但张劲龙不急,张劲龙陪着沈老大抽烟。你一根,我一根,一根接着一根。   “要说许望桃这小子也确实不仗义,”沈老大说,“不做就不做摆,也不能帮着对手打老东家呀。”   张劲龙觉得有门,赶紧又为他点上一根红双喜。   “但是,”沈老大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做生意就是要讲一个信义。”   张劲龙和邓雪丽使劲点头,表示坚决拥护沈老大的观点。   “这次不行,”沈老大接着说,“这次我跟许望桃已经签定合同了,必须兑现。下次,下次只要你的货一样,我进你们的,价钱上也不要你们让。”   张劲龙和邓雪丽互相看一眼,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于是,马上表示理解,并邀请沈老大一起吃顿饭。   “当然要吃饭,”沈老大说,“这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吃饭呢。不过,你们要是不打我的脸,我请客。”   邓雪丽还想说什么,张劲龙已经做主了。   张劲龙说:“行,就让大哥请。不过,一定要吃地道的东北菜,别整海鲜什么的糊弄我们,我们在深圳吃腻了。”   沈老大笑,说好,你为我省钱还不好呀。于是,他们就吃东北菜。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天眼》35 35      东北冷,但是东北菜热。在寒冷的环境里就着热菜,自然要喝酒,而且是喝烈酒。   三杯烈酒下肚,张劲龙忍不住问沈老大:许望桃为什么要离开丁氏?   张劲龙这样问本身就很滑稽,许望桃原来是丁氏企业的人,丁氏企业的为什么离开丁氏企业,丁氏企业的人自己不知道,却要问远在东北的人,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并不奇怪。台湾企业和大陆的企业不一样,私营企业和国营单位也不一样。在大陆的企业,特别是大陆的国营单位,一旦发生企业领导层人事上的什么变故,自然成为整个企业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重要新闻,也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但是,在台湾的企业不是这样,至少在丁氏企业这样的台湾企业不是这样。在丁氏企业,关于许望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的问题,大家虽然也很关心,也很好奇,但是,并没有人议论,一点信息都没有,怎么议论?再说,就凭丁怀谷和丁静宜那个样,员工们也不敢议论。另外,在深圳,在外资厂打工的人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挣钱。事实上,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到深圳来的基本目的就是挣钱。至于对于人事变动这样的事情,虽然保留着过去在内地养成的习惯,好奇,想关心,但好奇和关心的程度已经大打折扣。所以,张劲龙虽然来丁氏企业几个月了,许望桃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但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离开丁氏企业的,却一直不得而知。   张劲龙对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的关心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刚刚从内地的国营单位出来,还保留着在那个环境下样成的习惯,喜欢打听;二是他现在正在一步步靠近过去许望桃的位置,关心一下前任离开丁氏的原因比必然的。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在从深圳来沈阳的路上张劲龙已经问过邓雪丽,邓雪丽说她也不知道,并且她也希望知道。张劲龙当时注意观察了邓雪丽的眼神,判断邓雪丽并没有说谎。现在,正好跟沈老大喝上了,想着这个沈老大跟许望桃那么熟,已经签上合同了,或许他应该知道许望桃离开丁氏企业的原因,于是,借着酒劲,问了。   沈老大不说话,看着张劲龙,然后又看看邓雪丽。   “自己人,”张劲龙说,“嘴紧,没事。”   邓雪丽则表现出并不关心的样子,但听张劲龙这么介绍,还是笑笑,点点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确实嘴紧,还是表示她真的就是张劲龙的“自己人”。   “她是你助理?”沈老大问。   张劲龙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错,邓雪丽的名片上确实印着“助理”,但并不表示邓雪丽就是他的助理。事实上,邓雪丽现在代理业务课长的职务,而张劲龙是什么职务也没有,张劲龙名片上的“课长”是临时印上去的,可能就专门为了给沈老大看的,回去之后,除非有正式的任命,否则张劲龙是不好意思向其他人派发的。如此,现在证实的情况正好相反,邓雪丽不是张劲龙的助理,而张劲龙却是邓雪丽的助理。但是,在这种场合,他能跟沈老大这么说吗?   “对,我是他的助理。”邓雪丽说。   邓雪丽这样一说,张劲龙正好就汤下面,点头默认,同时,对邓雪丽的大度多少有点感激。   沈老大笑,是那种发现了别人秘密后得意地笑,也可以理解为专门适用于男人之间的那种笑。坏笑。   张劲龙知道沈老大这样笑的含义,但他不想解释,再说也解释不清楚,同时,他多少还有一点暗暗地高兴,因为张劲龙知道,当两个男人之间能这样笑的时候,就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果然,沈老大在这样笑够了之后,说了。   “你们公司有一个叫丁静宜的女人是吧?”沈老大问。   “是的。”张劲龙说。   “长得什么样?”沈老大问。   “她是丁老板的外甥女。”张劲龙回答。   “我知道,”沈老大说,“我是问人怎么样。”   “不错。”张劲龙说。   “怎么不错?”沈老大问。   张劲龙停顿了一下,并且在做这样停顿的时候,还禁不住看了邓雪丽一眼。   邓雪丽在喝汤,是浓汤,具体地说是一种叫乱炖的汤,里面什么都有,所以汤很浓。邓雪丽这时候喝得非常认真,认真到根本就没有理会张劲龙对她的注视。   “漂亮,穿着得体,气质好,身材也好,一看就很高贵,也很有钱,不是一般的女人,有主见,做事有原则,办事果断,不婆婆妈妈。”   张劲龙一口气说完,仿佛怕说慢了就说不出来了。   张劲龙没有想到自己对丁小姐还能有这么系统的描述。   其实不仅张劲龙自己没有想到,就是邓雪丽也没有想到。邓雪丽这个时候听张劲龙这样说,嘴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当然,停顿的时间非常短,然后立刻就继续喝汤,至少看上去像是在喝汤。   “听着倒不错,”沈老大说,“这样的女人要是给你做老婆,你愿意吗?”   张劲龙早听说东北人直率,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直率,当着邓雪丽的面,张劲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老大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张劲龙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眼邓雪丽,发现邓雪丽比他老练,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继续喝汤,仿佛她这么远跑到东北来就是专门为了喝这炖汤的。   邓雪丽站起来,去洗手间。   两个男人目送着邓雪丽离开房间,张劲龙把自己的脑袋朝沈老大的耳朵凑近一点,摇着头说:“不愿意。”   “为什么?”沈老大问。   “压抑,别扭,累。”   张劲龙很想像刚才说丁静宜的好话一样,能说出一大溜来,可惜,他只能说出这三条。三条也就够了,足够了。   沈老大没有继续问,而是端起酒杯,喝酒。   “这就对了,”沈老大说,“你不愿意,许望桃就愿意吗?许望桃说了,他要是娶了丁静宜,就感觉自己不是老公,倒像是拉帮套的。拉帮套的你懂吗?”   张劲龙摇摇头,表示不懂,又赶紧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事实上,张劲龙确实不懂“拉帮套”是什么意思,但是,关于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他明白了,而且是彻底地明白了。这,应该算是张劲龙到东北来的一个意外的收获吧。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36 36      赵飞跃的预感没有错,他很快就遇上了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果然是赖老板给他带来的。   赵飞跃是在张劲龙从东北回来的当天晚上遇到麻烦的。   当天,张劲龙从东北回来后,并没有马上向丁怀谷汇报,因为他觉得自己跟丁先生之间至少还隔着一个丁静宜,他这样直接向丁怀谷汇报,有越级的嫌疑。张劲龙这些天除了看经济管理方面的书之外,也碰巧买到了一本《领导管理艺术》,本来是觉得好玩,买了一本,没想到看了还真有收获,比如什么叫越权,什么叫擅权,等等,以前还真没有闹明白,现在通过看书,懂了。不仅懂得什么叫越权和擅权,而且还懂得越权和擅权都是当领导的大忌。张劲龙现在虽然还算不上什么领导,但肯定跟在冶炼厂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总体上说算是个工人,现在再怎么说也应该算是“干部”,“干部”跟“领导”就相差不大了,他们相当于亲戚,而且是近亲,所以,这时候张劲龙就把自己当成了领导,或者说就按领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没有直接向丁怀谷汇报。   张劲龙想到了向丁静宜汇报,想了,但是没有立刻这么做,主要是他对丁静宜没有什么好印象,特别是这次在东北听了沈老大的分析之后,这种不好的印象又更加清晰,所以,一想到要去见丁静宜,大脑马上就产生模糊,不清爽,还是算了吧。   张劲龙为自己寻找不去向丁小姐汇报的理由,很快就找到了,想着既然是自己跟邓雪丽一起去东北的,并且邓雪丽还是上司,那么即使要去见丁静宜,也不应该是他去,而应该是邓雪丽去,至少是邓雪丽和他一起去。但他和邓雪丽是下午才回深圳的,张劲龙回到深圳后,直接来到了公司,而邓雪丽没有,邓雪丽回到深圳后,先回家,回家洗澡换衣服,等洗完澡换上衣服,就晚上了,自然要等明天再来上班,如此,张劲龙就有充分的理由不去单独见丁静宜了。   张劲龙先休息一下,休息的方式是看看报纸。离开深圳这几天,别的没有想,深圳的报纸倒是想了。   今天的报纸上有关于新股上市的消息,并且说这次新股上市不搞摊派了,而是公开发行。张劲龙一想,也对,当初股票上市的时候,大家对它们都没有认识,没有人买,所以要搞摊派,现在股票成了印钞机,大家抢着买,还用得着摊派吗?不但不要摊派,估计还会打破头。   张劲龙继续往下看,看到报纸上说今年的股票发行采取抽签认购的方法。抽签张劲龙懂,相当于抓阄,以前他在冶炼厂当炉前班班长,每次遇上单位分鱼,有大有小,怎么分?只好抓阄,抓阄公平。张劲龙没想到来深圳之后,遇上国家发行新股,居然也用他们在冶炼厂分鱼的时候用过的办法。看来,公平是没有地界的。   张劲龙正在想着,丁静宜已经派人来叫他。既然丁静宜派人来叫了,那么张劲龙就只好去。   丁静宜待张劲龙蛮客气,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不累?一路是不是辛苦了等等。问着,还用一次性杯子为张劲龙倒了水。   但是,张劲龙仍然不是很舒服,张劲龙觉得丁静宜的客气都有点假。一个公司的,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像长辈。   果然,客气之后,丁静宜转入正题,问张劲龙,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立刻向她报告?   “我是想来汇报的,”张劲龙说,“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等邓雪丽来一起汇报比较好。”   丁静宜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她心里承认,张劲龙讲得对,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就是错了,也应该错到底。   “一样,”丁静宜说,“你先跟我讲讲,等邓雪丽明天来了,我们再在一起研究一下。”   张劲龙把情况简单地汇报了。自然,关于沈老大说的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这一段,并不在汇报之列。   张劲龙说完,丁静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这么说,你们这次去东北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了?”   张劲龙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丁静宜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去东北相当成功,不仅认识了沈老大,而且还跟沈老大成了朋友,并且沈老大还承诺下一单就给他们,如此巨大的成绩,怎么叫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呢?本来在既定的目标当中,就没有想着这次去就拿到定单。   张劲龙立刻就理解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并且在离开丁氏之后反过来就帮着龙威来打击丁氏企业了。 《天眼》37 37      几年之后,回想这件事情,张劲龙甚至由许望桃想到了小山智利,也就是何智利,何智利当初是世界女子单打乒乓球冠军,却被排挤在国家乒乓球队之外,于是,她离开中国乒乓球队之后去了日本,去了日本后只做一件事情,天天研究中国乒乓球队,终于把中国女队全部打败了,包括把邓亚萍也打败了,才正式挂拍,再也不打球了。   “我们预期的目的是什么?”张劲龙问。   “争取拿到定单,”丁静宜说,“就是拿不到定单,起码也要把水搅浑,让许望桃他们付出更高的代价。你倒好,定单没有拿到,而且价格也没有抬起来,还是让许望桃按原来的价格做成了生意。如果这样,你们去东北干什么?”   张劲龙没有说话,无话可说。他想,还是等邓雪丽明天来了再说吧,我现在说得越多,可能越被动。于是,张劲龙就忍着,忍到明天邓雪丽来了再说。   当天晚上,赵飞跃那边出了麻烦。   赖老板在赵飞跃那里没有问出所以然之后,不死心,又跑去问期货公司的老总。老总平常在赵飞跃他们面前是老板,但是见到赖老板这样的投资人,立刻就扮演成公仆了。当然,是《理想国》里面描述的那种真正的公仆,不是当时某些政府官员自我标榜的那种公仆。   赖老板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对老总说了。大致的意思是,赵飞跃经理在给他当经纪人的时候,总是赔钱,现在给他自己做了,总是赚钱,怎么回事?   事实上,赖老板反应的问题老总也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赵飞跃做的量实在太小,对他的整个操作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所以,暂时并没有理会他罢了,现在既然客户有反映了,那么老总就不能不管,如果不管,让赵飞跃坐轿子赚点小钱还是小事,弄得赖老板把同样的话传出去是大事。   “谢谢您给我们反映这个情况,”老总说,“我一定认真追查,绝不姑息。另外,这件事情您千万不要再对其他人说。”   为了保证赖老板不对其他人说,老总当天晚上还给了赖老板一点甜头,告诉他买什么产品,买多少,等等。赖老板自然照办,当天果然就赚了钱。于是,赖老板就真的不把刚才反映的情况对其他人说了,至少暂时不对其他任何人说了。   老总知道,他不能天天给赖老板甜头,所以,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要炒掉赵飞跃,或者说,让他自己走,少在这里浑水摸鱼,惹是生非,扰乱大好局面。   老总采取的第一步措施是免去赵飞跃投资经理的职务,并且是大张旗鼓地免。   老总免去赵飞跃投资经理的职务是有理由的,因为投资经理与普通投资顾问的唯一区别就是手中掌握的资金量大小,如果手中掌握客户的资金量大,自然就是投资经理,而如果掌握的资金量少,甚至像赵飞跃这样手里基本上已经没有客户的资金,那么当然就不能当投资经理,而只能做普通的投资顾问。也正因为如此,整个期货公司也从来就没有“免职”一说,没有资金了,自然就不是经理了,还用得着“免”吗?可见,老总的本意就是让赵飞跃出丑,或者说,就是挤他走。   老总虽然已经把赵飞跃的职务免了,或者说是让赵飞跃出丑了,但是他的基本目的并没有达到。换句话说,赵飞跃并没有被挤走。赵飞跃现在在期货公司的唯一目的是赚钱,为自己赚钱,也为张劲龙和林文轩赚钱,或者说是为他们这三个人的小团体赚钱,至于是不是投资经理,对他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不重要了。所以,当老总公开免去他的投资经理职务的时候,虽然当时多少有点难堪,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态,或者说,并没有把他逼走。   昨天张劲龙在东北还没有回来,赵飞跃把情况对林文轩说了。林文轩的观点和他一样,说管他呢,只要赚钱就行,什么狗屁经理不经理,并且问赵飞跃,现在一共有多少钱了。   “差不多有十万吧。”赵飞跃说。   林文轩强烈地克制住自己,终于没有克制住,还是把脸笑成了盛开的荷花。   今天开盘,赵飞跃继续按照老办法操作,并且预计又有一次成功地操作,但是,他失败了。失败的原因非常简单,他明明是下的卖单,结果出来的时候却是买单,正好相反了,能不赔吗?   赵飞跃去找老总,自然是没有结果,不但没有结果,而且老总旁边的两个保镖胳膊上的肌肉已经鼓了起来。赵飞跃感觉这个生意做不成了,如果再做下去,只能天天赔,把原来赚的钱再赔回去。   赵飞跃给张劲龙打传呼机。   “你等着,”张劲龙说,“我们马上就过来。”   张劲龙一面让赵飞跃马上把钱全部取出来,一面立刻跟林文轩一起赶到期货公司。   林文轩这一天正好从搬运工正式转为保安,新发的保安服穿在身上,看上去跟警察差不多。不知道是张劲龙他们及时赶到的原因,还是林文轩这身新保安服的原因,或者老总本来就没有打算因小失大,总之,资金取出来还比较顺利。但是,已经没有十万了,只有八万多块钱,因为赵飞跃头先的一单赔了一些。   “强盗!”赵飞跃小声骂道。   “这就不错了。”张劲龙安慰赵飞跃。   林文轩不说话,一脸铁青,满脸暗藏杀机的样子,把用报纸包好的八万多块钱夹在自己的保安服里面。   三个人打出租车,快速离开是非之地,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那一夜他们三个没有睡觉。紧张、气愤、喜悦、激动。张劲龙和林文轩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赵飞跃虽然见过,但只是在账面上见过,见到的只是*数字,而不是真实的人民币,现在面对这一大堆真实的钱,激动的程度也不亚于张劲龙和林文轩。   最后,他们讨论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下一步该干什么?   “开饭店,”林文轩说,“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开饭店了。”   赵飞跃显然对开饭店这样的生意没有兴趣了,想着还要继续做,换一家期货公司继续做。   张劲龙不同意。张劲龙觉得做这种纯粹骗人的生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换一家做,每一家的做法不一样,做赔了也说不定,就是做赚了,钱能不能拿出来也难说。   林文轩立刻就支持张劲龙的观点,说做这种生意风险太大,赚得快,赔得更快,昨天还说差不多十万呢,今天就剩下八万多,要不是跑得快,明天剩多少还两说。   “饭店我是不想开,”赵飞跃说,“要开你们开。”   林文轩看着张劲龙,希望张劲龙能站在他一边,跟他一起开饭店。   林文轩似乎有开饭店的情结,上次还没有开张,就被湘妹子的老板娘骗走了一万块,现在至少应该通过开饭店把这个钱赚回来心里才平衡。   “先不要急,”张劲龙说,“明天我跟文轩继续上班,赵飞跃看看报纸,好好想一想,多琢磨琢磨。对了,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说要用抽签的办法发行新股,我不是很懂,赵飞跃你多了解了解,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机会。”   赵飞跃说好,他也看到了,有这么回事,是要好好研究一下。 《天眼》38 38      白天丁静宜找张劲龙谈话之后,晚上就向丁怀谷做了汇报。丁怀谷认为丁静宜做事情不牢靠,张劲龙说得对,是应该等明天邓雪丽来上班之后,他们一起汇报才是。丁怀谷同时提醒丁静宜,不要轻易否定部下的工作成绩。丁静宜没有反驳,但是心里不服,仍然觉得张劲龙和邓雪丽这次去东北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   第二天上班,丁怀谷亲自听取邓雪丽和张劲龙的汇报,丁静宜也在场。   既然丁静宜也在场,既然昨天他已经跟丁静宜汇报过了,所以今天张劲龙就不说话,听邓雪丽一个人说。   “还是您说吧,”邓雪丽说,“这次去东北其实是以您为主的,再说工作也主要是您做的。”   张劲龙不说话,摇摇头,脸上也没有表情,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原因,还是提起这件事情他就不乐意的原因。   两个人僵持着,丁怀谷做主,说还是邓雪丽先说吧,邓雪丽说完之后,张劲龙再做补充。于是,邓雪丽就汇报。   邓雪丽汇报的语气和内容与昨天晚上丁静宜对丁怀谷单独说的情况截然不同。邓雪丽是以兴奋的口气汇报的。按照邓雪丽的说法,他们这次去东北取得了重大的成功,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摸清楚了整个东北市场的核心和关键;第二,跟关键人物进行了实际接触,并且双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交了朋友;第三,对方已经承诺,下次货就要我们的,并且就按市场价格。   由于工作主要是张劲龙做的,邓雪丽汇报的过程其实就是表扬张劲龙的过程,而并不是表扬她自己,所以在说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不需要谦虚,因此说起来就很流畅,很生动,并且多少有点夸张。   在邓雪丽汇报的过程中,张劲龙始终没有表情,没有微笑,也没有谦虚,甚至也没有表示感激,仿佛在生气,或者是在想别的事情,而且是比眼前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情。   这一切,丁怀谷看在眼睛里,并且马上就开始补救,补救的方式是以平常少有的夸张的笑脸听邓雪丽说话,并不断地点头,尽量表现出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满意。   “那个沈老板你们以前认识吗?”丁静宜问。问的声音与整个场景的气氛不是很协调。   “不认识,”邓雪丽说,“但是张劲龙找到了一个朋友专门写了信。”   “我知道,”丁静宜说,“李德厚。他能有多大面子呀?通过李德厚介绍的一个朋友,是不是东北的关键人物都很难说,又是第一次见面,他的承诺能有用吗?张劲龙刚刚来,还在试用期,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生意场上所谓的‘下次再说’,完全是一句推脱的话,这还值得你们高兴吗?还能当作成绩来炫耀吗?”   “你……”邓雪丽说不出话,看看张劲龙,又看看丁怀谷,眼泪哗地一下就涌出来了。   张劲龙依然没有表情,甚至没有表示吃惊,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昨天他已经领教过了,所以现在并不吃惊,只是更加理解甚至是同情许望桃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了。   至于丁怀谷,丁怀谷脸上的表情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轮潘变化。刚开始,丁怀谷听着邓雪丽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像春天,在邓雪丽说到高潮是,他的表情也夸张地从春天变到夏天,更加热烈,等到丁静宜突然发问,问邓雪丽和张劲龙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沈老板的时候,丁怀谷的表情有点僵持,似乎进入了秋季,随后,丁静宜的话越说越重,丁怀谷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当邓雪丽的眼泪被丁静宜说下来的时候,丁怀谷终于震惊了,脸色也刷地一下成了冬天。   “丁静宜你讲的不对,”丁老先生说,“那个李德厚我知道,他确实跟东北有一定的关系,张劲龙他们这次去东北成绩是主要的。东北人实在,说话算话,如果不算话,我们给的价钱更低,他为什么仍然坚持要跟许望桃做?这说明人家讲信誉嘛。他说下一单跟我们做,我相信他就会跟我们做。至于张劲龙,三个月的试用期也到了,我看可以正式做业务课长,邓雪丽作为总经理助理,代表总经理支持张劲龙工作,大家要齐心协力,把下一步工作做好。”   丁怀谷这样一说,邓雪丽立刻就没事了,破涕为笑,迅速把脸上清理干净,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刚才哭过的样子。   张劲龙没有说话,但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千年一叹。但是,对邓雪丽这么快就没事了一样,张劲龙有点诧异,他没想到邓雪丽这么天真,并且完全把天真写在了脸上,与她在东北时候的表现反差太大。   不过,张劲龙只是这么想了想,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散会之后,丁怀谷把张劲龙单独留下,交代他作为一名课长应该注意的一些事情,并且替丁静宜开脱,说丁静宜这样也是为他好,才来三个月就提拔当课长,怕你翘尾巴,所以故意敲打敲打。张劲龙明知道丁怀谷是在替他外甥女脸上抛光,相当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能够一下子当上课长,并且被老板单独找着谈话接受鼓励,还使张劲龙有点激动,就跟上初三的时候终于被吸收为共青团员一样激动。   “我知道丁小姐是为我好,”张劲龙说,“您放心,我是不会辜负您老希望的。”   张劲龙一激动,就把当初跟班主任说的话照样搬过来了。但是,效果良好,丁怀谷听张劲龙这样的表态之后,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   晚上下班,张劲龙请邓雪丽吃饭,算是对刚才邓雪丽夸张汇报的迟到的感谢,也算是为她刚才的眼泪压惊。   “是要请客,”邓雪丽翘着嘴巴说,“当官了,还不请客?”   张劲龙发现邓雪丽跟丁静宜不一样,丁静宜笑的时候,非常好看,很高贵,也很高雅,但是不真诚,仿佛笑也是一种施舍,或者是一种公关手段了,至于一生起气来,丁静宜就几乎是原形毕露,整个脸立刻变冷,像夜晚太平间里的兰色灯光,冷得怕人,而邓雪丽不是,邓雪丽不管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生气的时候,都一样好看,甚至,在生气的时候更加好看,小嘴和鼻子一起往上翘,更加动人。   本来邓雪丽以为张劲龙还请其他人的,但是没有,张劲龙只请她一个人。   邓雪丽矜持了一下,还是愉快地去了,想着两个人都单独去东北出差了,还在乎单独吃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天眼》39 39      俩人吃着,张劲龙就把昨天丁静宜单独找他汇报的事情详细地说了。   “好呀,”邓雪丽说,“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机会,”张劲龙说,“再说现在告诉你不是更好吗?如果我早告诉你了,可能你就没有办法正常地汇报了。”   二人自然又谈到丁静宜。   张劲龙对邓雪丽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现在最理解许望桃了。   邓雪丽歪了一下头,问:“你是不是也想离开丁氏?”   “离开是早晚的事,”张劲龙说,“但不是现在。”   邓雪丽又歪了一下脑袋,看着张劲龙,把脑袋摆成一个问号的样子,像是在发问:为什么?   “我跟许望桃不一样,”张劲龙说,“如果我要是离开丁氏,就绝不会去龙威这样的企业。天下乌鸦一般黑,从这个老板跳槽到那个老板,刚开始可能感觉不错,时间长了一回事。”   “你想自己当老板?”邓雪丽问。   “当然,”张劲龙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邓雪丽问。   “没钱呀,”张劲龙说,“再说也没有好的产品和市场。等等吧,等到适合的机会。”   “面包会有的,”邓雪丽说,“机会也会有的。来,祝你成功!”   张劲龙跟邓雪丽碰杯。并且借着酒劲,把自己到深圳来本来就是打算当老板的,但是没有当成,一来就被老乡骗了一把的事情说了。   说完,又有点后悔,怕邓雪丽笑话他。好在邓雪丽并没有笑话他,不但没有笑话他,反而表扬他。   “你真了不起,”邓雪丽说,“一来深圳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装得跟没事一样。”   “不是装,”张劲龙说,“是没有办法。单位是肯定不能再回去了,自己跑出来的,并且是趾高气扬昂首挺胸地跑出来的,现在再跑回去,就是厂里开恩,能接受我,我也没有这个脸呀。只好撑着,硬撑着。如果不是硬撑着,昨天丁小姐那样跟我说话,照我以前的脾气,肯定是一走了之。”   邓雪丽还想说什么,见张劲龙的传呼机响了,就要他先回机,并说这是“机德”问题。   传呼是林文轩打的。   “你怎么没回来吃饭?”林文轩问。   张劲龙想起来了,自从他们租了房子之后,林文轩就当起了义务炊事员,并且正儿八经地买了书,认真照着上面实践,大有一定要开一个大饭店的架势。   “我不回来了,”张劲龙说,“你们自己吃吧,我在外面吃饭。”   “跟客户?”林文轩问。   “不,”张劲龙说,“朋友。”   “是不是邓雪丽?”林文轩又问。   “是啊,”张劲龙说,“你怎么知道的?”   林文轩没有说话,张劲龙在电话里面听到了一口叹气的声音。   “怎么了?”张劲龙问。   林文轩停了一下,说:“等你回来再说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天眼》40 40      林文轩和赵飞跃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基本上不说话。赵飞跃在研究关系新股发行的相关政策和办法,林文轩在研究菜谱,不仅研究菜谱,还研究起《饭店管理手册》,可惜没有研究下去,因为书上介绍的这个“饭店”是广州白天鹅大酒店这样的“饭店”,而不是他想开的那种小饭店。   “他妈的,”林文轩说,“白买了。”   赵飞跃看看林文轩,再看看书,说也不能算白买了,道理是一样的,看看没有坏处。于是,林文轩又捡起来,重新看,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张劲龙一回来,话就多了。首先是赵飞跃告诉张劲龙,他认真研究了,觉得认购新股的事情可以做,但他们只有三张身份证,就是全买了,也不一定正好能抽中。   “要是有一百张身份证就好了,”赵飞跃说,“按照概率,只要能有一百张身份证,最后总能抽中几张的。”   “要不然找朋友借几张?”张劲龙问。   “那能借多少,”赵飞跃说,“总不能借一百张吧?”   “也不一定,”张劲龙说,“只要我回湘沅冶炼厂,借一百张也是有可能的。”   “也不行,”赵飞跃说,“借别人的身份证,没有中签算白借了,万一中签了,将来买股票的时候还是麻烦,别人要是不给你了怎么办?或者给,但是漫天要价,更麻烦。”   “可以买,”林文轩说,“我们公司已经有人再买了。”   “买?”张劲龙和赵飞跃一起问。   “买,”林文轩说,“我们队长就在买了。听说他还是帮别人买的呢。”   张劲龙不说话,看着赵飞跃。   “行,”赵飞跃说,“既然可以代别人买抽签表,那么就等于可以拿别人的身份证来抽签。谁能判别我们是‘代’家里亲戚买的还是买了别人身份证自己买的?”   “这么说行?”张劲龙再次问。   “我看行,”赵飞跃说,“不过最好不要在深圳买。跑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林文轩问。   “便宜呗。”张劲龙说。   “还不光是便宜,”赵飞跃说,“边远地方不会有麻烦。假如在深圳买,前脚卖给你,后脚他又去办了一个,也拿了去抽签怎么办?一个身份证号码只能用一次。而如果是在边远的地方买,比如到甘肃农村去买,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有道理。”张劲龙说。   说着,三个人就讨论具体的办法。   赵飞跃说,我可以回新疆,新疆够远的了吧。   张劲龙说用不着怕那么远,跑那么远,时间来不及,再说路费也不合算。   林文轩建议回老家湘沅买,不远,而且还能住在家里,省钱。   张劲龙又说不行,这种事情最好不要让家里人知道。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去河南买。远,但是火车一车到,方便。   “要去我们三个一起去,”赵飞跃说,“带着这么多现金,人少了不安全。”   “不行,”张劲龙说,“三个人一起去花费太大,再说我现在肯定走不了。”   “为什么?”林文轩问。   张劲龙就把他已经结束试用期,并且今天刚刚被提拔为课长的事情说了一下。   “科长?”林文轩问。   “课长。”张劲龙说。   “那是不能去,”林文轩说,“还是我跟赵飞跃一起去吧。”   赵飞跃不说话,好像是不同意,张劲龙和林文轩等了很长时间,他才说:“最好还是三个人一起去,不光是安全,遇到问题也好拿个主意。”   林文轩听了不舒服,赵飞跃的意思明显是说他没有主意嘛。   林文轩说:“买一百张身份证,差价能有多少?还要三个人一起去,花费往里面一摊,还不如在深圳买高价的了。”   “干吗要买一百张?”赵飞跃说,“要我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买回来之后再买掉也行呀。”   赵飞跃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张劲龙和林文轩也跟着一愣。   对呀!可以直接做身份证的生意呀!   三个人自然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更加兴奋了。   “我自私一点,”张劲龙说,“还是你们两个去,我在深圳这边守着,及时通报这边的行情,万一碰到做这一行的人多了,到时候身份证满天飞,根本就卖不掉,而你们在那边又不知道情况,还是盲目地买进怎么办?”   赵飞跃想了想,终于同意。说:“也行,你刚当上科长,丢了也怪可惜的,留着你继续当科长,将来万一我们混不下去了,房租和吃饭还有个保障。”   赵飞跃的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三个人自然一笑,但事实上他真是这么想的。   “既然这样,”张劲龙说,“你们去的时候不一定把现金全部带在身上,最多只带一半,反正我有传呼机,随时保持联系,需要钱的时候,我立即电汇过去。”   赵飞跃和林文轩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天眼》41 41      讨论完,三个人都非常兴奋,就象当年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三个人刚刚制定完向轴心国发动全面反击的计划。突然,张劲龙问林文轩:“你刚才电话里面说什么?”   林文轩紧张了一下,看看赵飞跃,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赵飞跃说,“还不能当我的面说?我可说清楚,我们三个人现在可不能玩心眼。”   “不是……”林文轩磕巴上了。   “没关系的,”张劲龙说,“能跟我说的,就能跟赵飞跃说。”   赵飞跃脸上舒坦了一些。   “你老婆找到我了。”林文轩说。   “晓珍?他怎么找到你了?找你干什么?”张劲龙问。问得比较急。   林文轩再次看看赵飞跃。   “说!”张劲龙的口气像审问犯人。   “问邓雪丽的事情。”林文轩说。   “问邓雪丽的事情?她跟邓雪丽有什么关系?她怎么认识邓雪丽的?”张劲龙问得更急。   “哈哈哈哈……”赵飞跃大笑起来。笑得幸灾乐祸。   “我早知道!”赵飞跃笑着说。   “你早知道?”张劲龙不解。   “文轩刚才一说你老婆找你,我就知道是这个事情了。”赵飞跃说。   “你知道哪个事情了?”张劲龙还是不解。   “你跟邓雪丽的事情呀。”赵飞跃说。   “我跟邓雪丽的事情?”张劲龙更加糊涂了,“我跟邓雪丽什么事情呀?”   “装?”   “不是装。”   “装!”   “不是装!”   “不是装你紧张什么?”赵飞跃问。   “我没有紧张呀。”张劲龙说。   “你就是紧张了!”   “我就是没有紧张。”   “好了!”林文轩吼起来,“别拿人开心了!”   林文轩这样一喉,赵飞跃就真的不笑了。不但赵飞跃不笑了,连张劲龙也不笑了。两个人一起看着林文轩。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林文轩还没有把话说完。并且他们充分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   “你老婆马上就要来。”林文轩说。   “来?”张劲龙很意外。   林文轩点点头。   “你是不是告诉潘晓珍你跟邓雪丽一起去东北了?”林文轩问。   “哎呀!”张劲龙追悔莫及。   那天潘晓珍在电话里面听张劲龙说要和一个叫邓雪丽的女孩一起出差,当时就哑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初张劲龙去深圳的时候,潘晓珍根本就是不赞同的,但是拿张劲龙没办法,只好认了。后来,晓珍慢慢发现丈夫去深圳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情,随着电视上关于深圳的宣传越来越多,潘晓珍逐步发现丈夫去深圳不但不是什么丑事情,相反,还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潘晓珍从姐妹们的态度中,渐渐地发现大家其实还是挺羡慕她的,羡慕她丈夫去了深圳,仿佛去了深圳就等于是去了美国,就肯定会有出息一样,特别是潘晓珍从车间主任吴昌业对她的态度变化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冶炼厂的人对张劲龙去深圳还是非常高看的,于是,潘晓珍放心了。但是,放心没有多长时间,又开始担心,担心男人在外面有钱就变坏了,特别是最近关于深圳那边像资本主义一样开放的消息传到潘晓珍的耳朵里,使这种担心又放大了不少。妹妹潘晓芹告诉潘晓珍,听说深圳那边男女都很开放,什么男女同事住在一套房子里,男女同事单独一起出差,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们张劲龙不会的,”潘晓珍说,“你姐夫不是那种人。”   潘晓珍与其说是为自己的丈夫开脱,倒不如说是为自己打气,仿佛她说张劲龙不会了,张劲龙就真的不会了。在湘沅,有一个说法,说人的嘴巴最毒,说什么就真会什么,所以,潘晓珍就尽量往好的说。可惜,好话还没有说两天,现在张劲龙就真的跟一个女孩单独出差了。她能不哑吗?   车间里面的人对潘晓珍的“遭遇”普遍抱有同情的态度,顷刻之间,全车间的人都达成了一种默契,当着潘晓珍的面,大家都不再说深圳,也不再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的事情了。这一天潘晓珍比平常稍微晚了一点去车间,刚一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大家堆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什么,见潘晓珍一来,赶紧解散,两个实在来不及及时消失的姐妹,马上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潘晓珍不傻,她猜到刚才他们肯定是在议论她的“遭遇”和“不幸”。潘晓珍因此就认定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绝对是有什么事情了,并且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瞒她一个人,好像英国王储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情人,就是王妃一个人不知道一样,于是,痛苦立刻又增加不少。   别人可能瞒着她,但潘晓芹不会,潘晓芹是她的亲妹妹。   潘晓芹安慰姐姐,说不一定的,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一起出差也很正常,并且拿出电解车间范秀玲作为例子,说范秀玲去年获得湘沅市三八红旗手称号后,不是跟厂工会主席一起去上海学习了半个月吗?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潘晓珍更加不安,因为去年关于范秀玲跟工会主席一起去上海的事情,回来足足让全厂职工议论了半年,各种猜测都有了,甚至有传说范秀玲回来之后就去打胎的话。   潘晓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亡羊补牢,给姐姐出主意,说可以找林文轩打听一下。潘晓珍病急乱投医,赶紧找林文轩的母亲讨到电话号码,跟林文轩联系上了。   林文轩是有一个电话,但这个电话不是他的,而是电子大厦保安室的,按照电子大厦的管理规定,员工工作的时候是不准打电话或接电话的,但特殊情况除外。林文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所以从来就没有人给他打电话,包括张劲龙和赵飞跃也从来都没有给林文轩打过电话。林文轩把电子大厦保安室的电话号码留给母亲,主要是让父母放心,再说家里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通知他。林文轩在把这个电话号码留给母亲的时候,反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打这个电话,因为深圳这边管理非常严,上班时间一般是不允许接电话的,于是,林文轩的父母就从来没有给林文轩打过电话,所以,当潘晓珍向林文轩的母亲秦老师要这个电话的时候,秦老师还非常犹豫,但挨不过面子,又想到儿子林文轩在深圳还要靠张劲龙照顾,所以最后还是给了潘晓珍,同时告诉她,尽量不要打。潘晓珍自然是点头称是。   事有凑巧,那天潘晓珍打电话来的时候,林文轩正好在保安室,并且正好是在修电话。保安室的电话出了一点故障,队长知道林文轩以前在内地做过电工,于是就不想请保障部的人来修,而派林文轩修。林文轩一检查,没有什么故障,就是电池没电了,于是,换了两个五号电池,就算是“修”好了。刚刚修好,电话响了,给林文轩的感觉是队长打过来试电话的。林文轩接起来,里面是一个女的说话,而且很客气,说麻烦他帮忙找一下林文轩,有急事。林文轩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又十分紧张,问有什么急事。   “我是他妈。”潘晓珍说。   “我妈?”林文轩问。不对呀,我妈我还听不出来了。   最后当然还是解除了误会,林文轩听出对方是潘晓珍,虚惊一场。   潘晓珍问林文轩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邓雪丽的姑娘。   “认识啊。”林文轩说。林文轩确实认识邓雪丽,那次邓雪丽帮他们租了房子后,又带他们去跳蚤市场买旧家具,忙了整整一个礼拜天,还在一起吃了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林文轩当然认识。   “张劲龙是不是跟这个骚货去东北了?”潘晓珍又问。   林文轩听了不舒服,邓雪丽蛮好的一个女孩嘛,什么时候成了“骚货”了?林文轩知道,“骚货”是骂人的话,而且骂得蛮恶毒。   “不知道。”林文轩说。   “你不要骗我,”潘晓珍说,“张劲龙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替他打掩护。”   林文轩听了更加不舒服。他确实知道张劲龙去了东北,但是并不知道他是跟邓雪丽一起去的,潘晓珍现在这样说话,他肯定是不舒服。   “你既然知道了,还要问我干什么?”林文轩反问。反问得不是很客气。   “行,”潘晓珍说,“我不问你。问你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我马上就来,来当面把那个骚货嘴巴撕开。”   林文轩一听,知道麻烦,想着晚上赶快告诉张劲龙,让他早知道,但晚上张劲龙并没有按时回来,林文轩才打了他的传呼机。 《天眼》42 42      林文轩把情况介绍完,赵飞跃不笑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开玩笑的事情,而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张劲龙的老婆潘晓珍跑来,虽然不一定真的去丁氏企业把邓雪丽的嘴巴撕开,但只要来一闹,张劲龙在丁氏企业还怎么干下去?再说,潘晓珍这个时候跑到深圳来也影响他们刚刚制定的发财计划呀。   赵飞跃这时候看着张劲龙,但张劲龙并没有看他。张劲龙这时候紧闭着双眼,嘴巴咬得也非常紧,像是身上的某个地方很疼,也像是紧急思考重大问题,就像当年金日成听说美军真的在仁川登陆了一样。   “有一个办法。”林文轩说。   林文轩这样一说,张劲龙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就像瞎子听说地上掉了钱包一样。   “你可以找吴昌业呀,”林文轩说,“让吴昌业无论如何不要批准她假。”   张劲龙愣在那里,紧急思考了半分钟,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就按你说的去做。   第二天,张劲龙给吴昌业打电话。吴昌业接到电话后仍然很客气,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加客气,一边陪着张劲龙说话,一边吩咐那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下去叫潘晓珍。   “不要不要,”张劲龙急忙说,“不要叫潘晓珍,我就找你。”   “找我?”吴昌业受宠若惊。   张劲龙在电话里面把意思说了。尽管说得很费劲,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没有问题,”吴昌业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批她这个假。”   说完,吴昌业并没有立即放下电话的意思,而是想继续说话。   吴昌业安慰张劲龙,说男人就是这么回事,没关系。张劲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就是哪么回事,只当是吴昌业说一般的客气话,也就随意地跟着说是啊,是啊,等电话挂断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打哈哈,不等于是承认自己在深圳有另外的女人了吗?这是哪对哪呀。   丁怀谷采纳了张劲龙的意见,机芯进来之后,同意把一部分加工任务委托出去,这样能缩短上市周期。张劲龙有意想帮一把李德厚,所以特意给李德厚那边多争取一点任务。李德厚是个懂得好歹的人,他知道张劲龙是在帮他。想着替别人加工虽然利润少,但是省去了新产品开发和市场推广两个重要的环节,倒也不失为解决暂时困难的一个办法。   大约是张劲龙太想帮李德厚了,所以给他的工件量大了一些,等到其他外协加工的产品都回来后,李德厚那边还没有全部做完。   丁静宜终于抓住了张劲龙的把柄,发火。发李德厚的火。其实发李德厚的火就是发张劲龙的火。张劲龙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确实是李德厚这边明显慢了一些。   张劲龙找到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公司,却发现工人们大多数都表现的并不着急的样子。   张劲龙很生气,给李德厚脸色。   李德厚赔笑脸,并且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怨不得工人,这些天一直没有活给工人做,闲惯了,人一闲惯了,就紧张不起来。   “不紧张不行呀,”张劲龙说,“其他的活都完了,就你这里耽误了,你说下次我的活还敢派给你吗?”   “没有下一次了。”李德厚说。说的比较悲壮。   “怎么回事?”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说话,摇摇头,并且把脸侧过去。   “你不都看见了吗?”李德厚说,“工厂不像工厂,设备不像设备,工人不像工人,这生意还怎么做?我知道你老弟讲义气,想帮我一把,但我也实话告诉你,就你们给的那点加工费,如果天天这样,差不多还能支付工资、房租、水电费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开销,公司还能成为一个公司,但你能保证天天给我活干吗?如果不能天天给,像这样有一天没一天,我肯定是维持不下去的,还不如不做了。”   “这我知道,”张劲龙说,“要想办实业,当然要有自己的产品,给别人做单,相当于打短工,肯定不是个办法。但是你也可以自己开发新产品呀。”   李德厚笑,哈哈大笑,笑着说:“谢谢老弟的好意,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哪里不懂,说实话,我老了,也不想拼命了。自己开发新产品,说起来当然是这么回事,但风险更大,如今的产品更新换代太快,万一开发的新产品不对路,买不出去,不是赔的更多吗?再说资金呢?如果走开发新产品的道路,现在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资金。没有资金怎么买最先进的机芯?没有资金怎么请最棒的开发人员?怎么更新设备?怎么打开市场?都要钱呀。”   张劲龙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能想到的问题,其实李德厚早就想到过了。   张劲龙说:“不管怎么讲,做一单是一单,你现在不是还在做吗?工人不是还要吃饭吗?这里你把已经做完的货马上装箱先给我带回去,剩下的货加个班,无论如何赶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给我,我过来给你开验货单,这样还能算你们按时交货了,结算的时候才不会扯皮,您说呢?”   李德厚握住张劲龙的手,不放,一直把张劲龙拉到车间里,当着张劲龙的面,把他刚才说的话对工人们又说了一遍。   “做人要讲良心,”李德厚说,“既然张先生都这样关照我们了,如果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不能交货,耽误了交货日期,不但将来结算麻烦,也对不起朋友。”   张劲龙把手从李德厚手里挣脱出来,给大家作了个揖,说:“谢谢师傅们了,好歹把货赶出来,只要货赶出来,我会尽快让丁氏企业结算加工费,大伙儿也早拿到工钱。”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有人嘀咕。   张劲龙看看李德厚,这个情况他事先并不知道。   “我保证,”李德厚说,“这次加工费结算回来,全部发工资!”   “那就别废话了,赶快干吧!”还是刚才嘀咕的那个工人说。   “好,”李德厚说,“你们干,我去张罗加餐的事,晚上一餐,夜里还有一餐。”   李德厚说完,车间里面气氛才像是抢任务的样子。   张劲龙说话算话,当天半夜真的就赶到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厂,当场验货,并开出验货单。事实上,等产品全部包装完毕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但张劲龙网开一面,仍然在验货单上写着头一天23点45分。张劲龙这样做也不能说是出卖丁氏企业的利益,因为无论是头一天的23点45分,还是第二天的2点30分,对于丁氏企业来说,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万德电器意义完全不一样。李德厚非常感动,但只说了一句话:善有善报。   别说,这话还真让李德厚说着了。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43 43      赵飞跃和林文轩这时候已经到了河南。本来林文轩是打算辞职的,他现在也算是“老深圳”了,知道在深圳做一个保安算不上什么好职业,辞职之后,即便不能如愿以偿地做饭店老板,凭自己正儿八经的电工技术,在酒点甚至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这样的场合找一份工作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张劲龙不赞同他现在辞职。张劲龙说,就是要换工作,也要等下一个工作找好之后,再辞去现在这份工作。   张劲龙的观点得到赵飞跃的赞同。   “那怎么办?”林文轩说,“公司不可能批准我的假。”   林文轩这样一说,赵飞跃就不说话了,因为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时候赵飞跃看着张劲龙,仿佛张劲龙有办法。   “好,”张劲龙说,“我找你们领导。”   林文轩以为他会找庄经理,因为他知道张劲龙跟他们庄经理已经成了朋友。但是,张劲龙没有找庄经理。张劲龙认为,为这点小事情就找庄经理不值得,而且很可能让庄经理小瞧了自己。张劲龙找的是林文轩他们保安队长。   张劲龙是以林文轩大哥的身份请队长吃饭的。吃饭之前,并没有说要找他有什么事情,而就是说要请他吃饭,说要感谢他这些天对林文轩的照顾。吃饭的时候,张劲龙假装无意地提起他和庄经理的关系,并且当着队长的面,给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让队长确定他跟庄经理关系确实不一般。然后才说正事,说林文轩老大不小了,父母为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让他回去相亲,还望队长准许几天假,行个方便。   “本来我是要找庄经理的,”张劲龙说,“可我老弟林文轩说队长是现管,找庄经理还不如找我们队长,所以,我就来求您了。”   “快别这么讲,”队长说,“大哥这是看得起我,林文轩厚道,找对象是大事,尽管去,快去快回。”   如此,林文轩就请假来了河南。   林文轩和赵飞跃到郑州之后才意识到,河南也是中国,也不会有人在大街上公开叫卖身份证的。赵飞跃决定去乡下,并且找到他姐夫的一个远房亲戚,好歹算是有一个熟人,这样,购买身份证的工作才算开了张。   刚开始是一张两张,后来是十张二十张,最后是一百张两百张,他们收购价是每张二十块钱,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赵飞跃和林文轩回到县城,给张劲龙打传呼,打了两次,并要传呼台多呼几次,最后张劲龙总算回了机。赵飞跃把情况简单地说了,问深圳这边身份证现在是什么价钱,张劲龙回答这边的身份证至少要卖六十块钱一张。   “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买?”赵飞跃问。   “买,”张劲龙说,“当然也买。”   “那你赶快汇钱过来。”赵飞跃说。   “好,”张劲龙说,“你们立刻把买到的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回来,我迅速出手,来回倒几次不是更好?”   张劲龙这样一说,赵飞跃也兴奋了,并且立刻就把这个兴奋传递给傍边的林文轩。   “不知道邮电局是不是允许寄身份证。”林文轩说。   赵飞跃把同样的话说给张劲龙听,张劲龙说:“你们现在就去办,如果不行,就让文轩乘飞机送回来。”   还好,邮电局并没有规定不让邮寄身份证,于是,赵飞跃和林文轩立刻把手上的几百张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到了深圳。等他们回到招待所,赵飞跃姐夫的那个远房亲戚已经带着几个农民朋友等在门口了。   “大表弟你可回来了。”远房亲戚说。   赵飞跃和林文轩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农民要把身份证要回去,如果农民真要把已经卖给他们的身份证要回去,那还麻烦了,因为现在除了他们自己的身份证之外,其他身份证已经全部用特快专递寄往深圳了。   情况正好相反,远房亲戚说的麻烦是他们家来了很多人,有些还是大老远来的亲戚或亲戚的亲戚,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几张几十张甚至上百张身份证,都是要买给他们的,今天见他们没去,还以为停止收购了呢,所以很着急,让他们跑到县上看看。   “还要,”赵飞跃说,“但是没钱了,我们正打电话回去讨钱呢。”   “电话打通了吗?”远房亲戚问。   “打通了,”赵飞跃说,“明后天就到。”   “那好,那好。”远房亲戚如释负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并且把这个笑脸对着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位,意思说:没事吧。很快,跟他来的那几位也都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一起吃个饭吧。”林文轩说。   “对对对,一起吃个饭。”赵飞跃说。   “不了,”远房亲戚说,“家里还等着信呢。”   第二天,钱还没有到,远房亲戚又来了,这次没有带外人,就他们弟兄两个人。   赵飞跃和林文轩自然是热情接待,但同时又不得不实话实说:钱还没有到。   “知道,”大哥说,“知道。”   赵飞跃和林文轩看着他们俩,有点糊涂,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自明:既然知道你们还跑来干什么?   兄弟俩明显是不好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着赵飞跃和林文轩,并且露出腼腆地笑。   赵飞跃猜想他们俩是来借钱的,但是我身上没有钱呀,赵飞跃想,自己想买身份证都没有钱了,怎么能借给你们?   “是这样,”弟弟说,“你们是不是肯定还要买身份证?”   “当然,”赵飞跃说,“不买,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弟兄俩又相互看看,并且哥哥还对弟弟点点头,弟弟说:“如果你们还想买,不用下乡了,路远遭那个罪。你要多少,我们给你送多少,价钱还是那个价钱,二十块一张,行不行?”   这下该赵飞跃和林文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了。   “什么意思?”赵飞跃问。   “你们要什么好处?”林文轩问。   “不瞒大表弟,”远房亲戚中的大哥说,“这两天往家里来的人太多了,多少都是沾点亲的,不能赶人家走,还要管饭吃,你说麻烦不麻烦?”   赵飞跃一听,觉得是麻烦,所以就点了一下头。   “所以,”弟弟抢着说,“我们提前帮你们收下了,但不是二十块钱一张,而是十八块一张。”   “赚点小钱,”大哥不好意思地说,“要不然我们来回跑,还要贴饭钱,不是亏了嘛。”   “可以可以,”赵飞跃说,“这样更好。”   林文轩也点头,表示这样没有问题。   后来,等两个亲戚走了之后,林文轩问赵飞跃:他们会不会按十五块钱一张收购呀?并且说,早知道这样,我们价钱为什么不能再压低一点?   赵飞跃也觉得林文轩的分析有道理,但是是不是马上压低价格,他吃不准,主要是担心如果这样做,那么肯定就把他姐夫的这几个乡下亲戚得罪了,于是,赵飞跃建议给张劲龙打电话。   传呼打到深圳,等了一会儿,张劲龙回机了。赵飞跃在电话里面把他们遇到的情况和分析的情况一说,张劲龙立刻就明确表态:算了,我们赚我们的钱,不要把别人榨得太干。   赵飞跃听了松一口起,林文轩也只好作罢。   “既然这样,”张劲龙说,“能不能让文轩先回来?”   赵飞跃看看林文轩,又想了一下,说不行,还是两个人把握一点。张劲龙就没有再说什么。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天眼》44 44      张劲龙在深圳比赵飞跃他们在河南忙,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忙,然后就是还有张罗着卖身份证。还好,幸亏他当初请了林文轩的队长吃饭,按照深圳标准,也算是朋友了,加上他记得林文轩曾经说过,说他们队长也在收购身份证,于是,张劲龙找到保安队长,问他要不要身份证?   “要。”队长说。   “多少钱一张?”张劲龙又问。   “八十。”队长说。   张劲龙听了心里一惊,既然价钱这么贵,队长自己为什么不回老家买身份证,做什么狗屁队长呢?张劲龙于是就发现,机会对于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但是能不能抓住机会,每个人都是不相同的。比如这个队长,他肯定比一般的人聪明,这个时候知道做身份证的生意,但是,他肯定有不是最聪明,或者是没有资本,没有魄力,如果有,与其这样在深圳做,不如自己在老家和深圳之间做。   “你能要多少?”张劲龙问。   “有多少要多少,”队长说,“你手里有多少?”   “几十张吧。”张劲龙说。张劲龙不敢说多,怕队长没有这么大的支付能力。   果然,队长说:“我没有这么多钱周转,先拿三十张吧。”   尽管只有三十张,但是张劲龙通过队长认识了他的下家,于是,下次再做的时候,仍然给队长几十张,但直接跟下家做了几百张。   等赵飞跃和林文轩从河南回到深圳的时候,还没有参加抽签呢,仅仅是做身份证,原来的八万块钱就已经变成三十万了!   林文轩不回深海电子大厦当什么保安了。他盘算了一下,即使不做抽签的事情,就是现在分钱,他自己也可以单独开小饭店了,既然如此,干吗还要去做保安?   张劲龙也没有想到手中的钱不知不觉地从八万滚到了三十万,但他并没有想着去开饭店,而是坚持一定要再做一把,参加抽签。   赵飞跃好像比他们有见识,对三十万的总数没有多惊奇,还一个劲地后悔,说太小家子气了,从深圳去郑州的时候,根本就不该坐火车,如果乘飞机,肯定早一天到,早一天又可以收入一大笔。   赵飞跃和林文轩没有空手回来,带了一些张身份证。明天就要开始凭身份证领表抽签了,今天市面上身份证的价格一下子涨到一百二一张,林文轩坚决主张趁机把它们全部买了,又可以稳赚一笔,并说见好就收,这个时候去买表格抽签,能不能抽中还很难说,不如先把钱赚到手安全。   赵飞跃不同意,说不管中签率是多少,肯定是有中签的,既然有中签的,抽签的收益肯定比卖身份证大,而且大许多。   张劲龙可能天生有赌性,这时候他虽然不敢肯定参加抽签的收益一定比卖身份证大,但是他说既然要赌,那么就赌到底。   “反正一张表格才卖一块钱,”张劲龙说,“几千张身份证不就几千块钱嘛,抽!”   “不能这么算账,”林文轩说,“一张表格虽然只卖一块钱,可是如果不抽签,卖身份证也能卖一百多块钱,几千张就是几十万呀。”   赵飞跃说:“抽签之后的身份证也不是没有用了,照样还在那里,还是能买钱的。但是万一中签了呢?收益是一百倍甚至几百倍呀!”   林文轩见张劲龙和赵飞跃的意见完全一致,再说他们讲的也有道理,即使抽签失败,将来再把身份证卖掉,损失也不是很大,于是,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第二天,赵飞跃和林文轩去排队抽签,张劲龙还必须去丁氏企业上班。他现在是课长,又在主管这一批新产品的工作,不可能不去上班。   张劲龙刚刚上班,立刻就收到赵飞跃的传呼。张劲龙打回去。   “不行呀,”赵飞跃说,“一个人一次只能买五份表格,我们俩肯定不行。”   张劲龙一听,知道麻烦了,但是马上还是想出了注意。   “请人排队,”张劲龙说,“花钱买别人的队。”   又过了一会儿,赵飞跃又打传呼,说还是不行,太多了,怎么也不可能买几千张表格。   “要不然就卖掉一些身份证?”赵飞跃问。   张劲龙不说话,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经历过,他也需要思考。   “先不要,”张劲龙说,“反正还有几天时间,我再想办法。”   如此,张劲龙的心事其实已经完全不在本职工作上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打出租车到现场一看,人山人海。简直就是打架。   “很多人昨天晚上就来排队了,”林文轩说,“现在买一个位置至少五十块钱。我看还不如卖身份证吧。”   张劲龙心里也在盘算,如果加上五十块钱一个位置,成本就不是昨天他们计算的那个数了。   这时候赵飞跃也不那么坚定了。赵飞跃说:“既然认购这么踊跃,我估计中签率就会非常低,不如现在卖身份证保险。”   张劲龙咬着牙齿,好像是跟谁生气,跟谁生气呢?不知道。   张劲龙突然把手往自己胸前招了招,赵飞跃和林文轩立刻把头凑过来。   张劲龙非常严肃地说:“算上身份证,我们总共差不多有五十多万了吧。”   赵飞跃点点头,林文轩略微迟疑了一下,也点点头。   张劲龙说:“无论我们怎么折腾,最后至少也会剩下二十多万,是不是?”   赵飞跃和林文轩又点点头,并且这次是两个人一起点头,不分先后。   “这样,”张劲龙说,“如果赌输了,剩下的钱你们一人拿走十万。”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文轩不高兴了,“大家本来就是一起的嘛,怎么可能损失让你一个人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劲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文轩问。   “不要说了,”赵飞跃说,“张劲龙,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我的意思是继续博,”张劲龙说,“赔了,大不了一个人少赚一点,成了,大家发财,想干什么干什么。”   “行,”赵飞跃说,“就听你的。”   “听你的,”林文轩说,“你说怎么做吧。”   本来林文轩这句话是想表态的,没想到被他说成是提问题了。他这样一说,张劲龙还真被他问住了。   是啊,怎么做?   “今天晚上我们不睡觉了,”林文轩说,“也来排队。”   赵飞跃没有说话,但明显是不同意他的观点。   张劲龙摇摇头,表示这不是个办法。几千张表格,他们三个不睡觉当然不是个办法。   “那怎么办?”林文轩又问。   正在这个时候,传呼机响了。张劲龙去回传呼机。是李德厚。李德厚问他丁氏企业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加工活。   “没有,”张劲龙说,“不是刚刚加工完吗,怎么这么快就有?”   李德厚不说话。   “怎么了?”张劲龙问。   李德厚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活做,我怎么养活这些工人呢?”   张劲龙想了一下,说:“您也不要太慈悲,实在没有活做,就适当地裁减一些人嘛。”   “话当然是这么讲,”李德厚说,“但这些人当年都是跟着我开荒打草出来的,现在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赶他们走?我做不出来。”   “那也是,”张劲龙说,“你现在还有多少工人?”   “八十多吧,”李德厚说,“这几天又自己走掉两个,估计也就八十来号人吧。”   “八十人……”张劲龙嘴巴嘀咕了一下,突然,一个闪念,马上兴奋起来。   “全部给我,你把这些人全部借给我,借给我几天,我每天给他们工钱。”张劲龙兴奋地叫起来。   张劲龙在打电话的时候,赵飞跃和林文轩在那里等,等的时间蛮长,就慢慢地晃过来,这时候见张劲龙这么兴奋,并且听说他给人家开工钱,就知道有好事情了。   李德厚自然要问张劲龙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事情,张劲龙没有骗他,再说骗也骗不了,这么多工人,回去肯定要说的,所以,就简单地把情况说了。   “这可是冒险的事情呀。”李德厚提醒。   “知道,”张劲龙说,“但现在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冒险也得做到底了。”   李德厚又想了想,问:“你打算一天给他们多少钱?”   张劲龙想了想,说一天一百。   “不行,”李德厚说,“太高了。你要是给这么高,将来回来我怎么给他们开工资?”   “那您说给多少?”张劲龙问。   “这是临时性的,”李德厚说,“肯定比平常的工资要高一些。这样吧,中午管一餐饭,每人每天五十吧。”   “好,”张劲龙说,“就按你说的。我现在可以来带人吗?”   “现在就要?”李德厚问。   “现在就要。”张劲龙说。   后来,张劲龙实际上每天还是给了工人每天一百,因为晚上加班呢,工人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工作,晚上睡觉都在排队,张劲龙要是不给一百,好意思吗?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45 45      事实上,自从李德厚把这八十来个工人借给张劲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张劲龙,直到现在,还一直跟着张劲龙做,成了张劲龙的子弟兵了。   由于有这八十来个工人的帮忙,并且这八十多人也算是老深圳了,在排队的时候耍了点花招,经过几天的连续苦战,张劲龙他们终于把手中的身份证全部变成了抽签表格。那次抽签最后的中签率是百分之四,他们共计中了一百多份,手上剩下的二十多万现金还不够认购股票,最后不得不卖掉几十张中签表格。中签表格是连同身份证一起卖掉的,每份价格好几千。剩下的中签表格在认购新股之后,张劲龙、赵飞跃、林文轩三个人之间产生了分歧。按照张劲龙的意思,见好就收,全部卖掉,而赵飞跃则认为,既然中国有这么多人对股票热心,而且政府似乎也鼓励这种热情,那么,新股上市之后肯定会涨,所以他主张再等一等,等价钱高一点在抛。   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最后的决定权其实就落在了林文轩的手上。本来按照赵飞跃和张劲龙的估计,林文轩肯定是站在张劲龙的一边,这不仅是个人感情问题,而且从林文轩一直吵吵着要开饭店的心情看,这时候他也一定主张等股票一上市就卖掉,买股票的钱正好可以满足他开饭店的愿望。但是,林文轩的态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与其见好就手,不如见好就散,”林文轩说,“即使是亲兄弟,大了还要分家,我的意思是现在就分家,想继续做股票的就继续做股票,想做其他事情的就做其他是,何必要一方迁就另一方?”   张劲龙没有想到林文轩会这么说,所以听了之后非常吃惊,但是吃惊之余,又觉得林文轩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分了,你做什么?”张劲龙问。   “我同意赵飞跃的看法,”林文轩说,“看这么多人像疯了一样,股票肯定会涨,所以,我也想先放一放。”   林文轩的这潘话更出乎张劲龙的意料。   “你不是说要开饭店吗?”张劲龙问。   “是要开饭店,”林文轩说,“但开饭店也要等机会呀,等到机会来了,再把股票卖掉也不迟。”   张劲龙现在不觉得吃惊了,而是觉得林文轩成熟了,是突然成熟的,看来,深圳还是个让人尽快成熟的地方。既然如此,张劲龙想,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急于抛售股票呢?   “我同意文轩的意见,”赵飞跃说,“分吧。”   既然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说分了,那么最后的结果当然只能是分。   下面是讨论怎么分的问题。   “张劲龙贡献最大,”赵飞跃说,“关键时刻都是他拿主意,我的意思是张劲龙分四成,我跟文轩一人三成。”   赵飞跃说完,看着林文轩。   “我没有意见。”林文轩说。   “不行!”张劲龙说,“这怎么行?我出的钱最少,怎么能让我分的最多?不行不行,肯定不行。要说贡献,赵飞跃贡献最大,要不是赵飞跃,我跟林文轩根本就想不起来做期货,而如果不做期货,根本就没有那八万块本钱,再说,河南那边也是你姐夫牵的线,我的意思,赵飞跃拿四成,我跟文轩一个人三成。”   说完,他也看着林文轩,仿佛林文轩成了美国总统选举时最后的中间选票,看起来没有什么力量,但往往在最后时刻起到决定作用。   林文轩还在想,还没有说话,赵飞跃已经抢着说了。   “不要讨论了,”赵飞跃说,“无论是兄弟还是朋友,如果闹矛盾,十有*问题出在分配不均上,如果平均分配,肯定不会闹矛盾。我看大家干脆平均分配。”   赵飞跃说完,张劲龙和林文轩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建议,最后只好同意平均分配。考虑到股票的价格有高有低,最后他们商定,在股票上市流通的第一天晚上分配。等到那一天,大家按实际市值平均分配,竟然每个人都成了百万富翁!   林文轩卖了一些手中的股票,手中有了现金,先给父母寄去一万,然后就开始张罗着找场子开饭店,至于电子大厦保安员那份工作,自然是自动辞职了,并且连最后应该结算的一个月工资也不要了,让保安队长代领了请兄弟们吃饭算了。   林文轩只给父母寄去一万块钱,不是小气,而是怕寄多了会引起轰动,不好。但是,即使只寄一万,还是引起了轰动。林文轩的父母虽然不再冶炼厂,但湘沅那么小,冶炼厂那么大,所以,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冶炼厂。冶炼厂的人议论,林文轩那么老实,一次都给秦老师寄一万,那么张劲龙该赚了多少钱?冶炼厂的人并不知道张劲龙和林文轩他们在深圳到底做什么,但是他们相信深圳肯定是个非常容易赚钱的地方,厂里面的人再见到潘晓珍的时候,更加客气,比对厂长的老婆江若权还要客气。潘晓珍一方面享受着夫贵妇荣带来的喜悦,另一方面又悄悄地流泪,恨死深圳那个叫邓雪丽的姑娘了。   赵飞跃简单,继续做他的股票生意,不断地买进卖出,有时候赔有时候赚,但由于当时中国股市总的趋势是往上走的,所以总体上说,赵飞跃是赚的多,赔的少,潇洒得很。   至于张劲龙,情况复杂一些,他还是对做企业情有独钟,在自己没有企业之前,还继续为丁氏企业打工,倒不是为了那点工资,实在是太喜欢做企业管理工作,如果让他像赵飞跃那样一天到晚眼睛盯在荧光屏上看股票涨跌,不敢说把他急死,起码会急白了头发,而如果让他象林文轩那样开一个饭店,他肯定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不过瘾,所以,虽然现在有钱了,但仍然在为丁氏企业打工。 《天眼》46 46      关于张劲龙发财的事情,整个丁氏企业的同事并不知道,丁怀谷和丁静宜更不知道,但是,也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邓雪丽。   与丁怀谷和丁静宜一样,张劲龙对邓雪丽也有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感,什么话都愿意对邓雪丽说,并且不管是什么话,说给邓雪丽听了之后,她绝对不会再传给第二个人听。但是,像自己发财这件事情,张劲龙能说给邓雪丽听,好像还不仅仅是邓雪丽嘴巴紧的缘故,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张劲龙不知道,反正赚了钱之后,总想找什么人透露一下,不说心里就难受,找谁呢?找邓雪丽。   邓雪丽听了之后丝毫没有吃惊,也没有羡慕,而是说:这下你可以自己当老板了吧?   这就是邓雪丽,好像俩人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如果不是邓雪丽,张劲龙想过,比如是潘晓珍,如果张劲龙把自己发财的事情告诉潘晓珍,那么潘晓珍首先肯定是一乍,甚至高兴地叫起来,然后就是规划,规划该怎么花这么多钱。为儿子存多少,他们自己花多少,甚至还要考虑给她娘家多少,然后肯定是要张劲龙回湘沅了,回湘沅买一套大房子,再自己开一个商店,当老板,不要再在深圳混了,最后,说不定还要软硬兼施,想方设法地把张劲龙的钱一点一点地控制在她自己手上。但是,邓雪丽不是,邓雪丽是问张劲龙什么时候自己当老板,真是问到张劲龙的心里去了。难道是心有灵犀?   张劲龙马上就想到了李德厚,想到了李德厚准备出售他的万德电器公司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对邓雪丽说,即便是对邓雪丽,像这样八字还不见一撇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   “要是我自己开厂,你能过来帮我吗?”张劲龙说。   张劲龙这样说,当然是先回避他是不是马上就自己开公司的问题,但也不是说着玩的,如果他自己开公司,他是真想让邓雪丽帮他。   “没问题呀,”邓雪丽说,“我一定过去帮你。”   “一言为定?”张劲龙说。   “一言为定,”邓雪丽说,“本小姐说话从来就是算话。”   张劲龙没有想到,林文轩居然先他一步自己当老板了。   吃一堑长一智。林文轩这次谨慎多了。首先,林文轩不想一上来就贪大求洋,不想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投掉,而只想先开一个小饭店,当然,是那种投资十几万二十多万的小饭店,而不是像当初湘妹子那样的小饭店。   林文轩观察一个小饭店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小饭店的门口贴了一张转让的告示,并且这几天还真有不少人来谈过,但这些人当中并不包含林文轩,林文轩先是看,远远地看。通过湘妹子的事情,他相信,规规矩矩想转让的人,绝对不会急吼吼地出手,肯定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凡是声称自己有急事忍痛割爱立刻低价转让的,基本上都有诈。林文轩并不打算讨价还价,但是他要追求可靠,不能像上次湘妹子那样,被人骗了。   林文轩对眼前这个小饭店的位置和规模还是满意的,饭店虽小,但面积不小,接手之后,适当加以改造,隔出两间包房,做一个中档饭店正好。但是他并不着急,他要看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名堂,然后才正式跟原来的老板谈接手的问题。或许,这就是张劲龙理解的成熟吧。其实成熟是被逼出来的,如果不是被逼到深圳,如果不是到深圳来之后不久就被骗了两次,林文轩考虑问题不可能这么仔细,也不可能这么有耐性。   在最后的转让过程中,林文轩并没有跟人家讨价还价,但工作做得非常仔细,不仅仔细核对了身份证、户口簿和营业执照,而且还把双方的身份证复印件附在转让合同后面,并且打听了这个房子是不是临时建筑,会不会马上就被拆迁,然后双方一起去原房东那里转签了一个关于房屋的租赁合同,才支付转让费,完成交易。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47 47      张劲龙找到李德厚。最近张劲龙经常找李德厚,或者是李德厚经常找他,但是,张劲龙这一次找李德厚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首先是目的不一样,然后是心情不一样,最后是万德电器公司的工人对他的态度不一样。   通过几天的相处,万德厂的工人跟张劲龙已经相当熟悉了,甚至有工人议论,我们要是能摊上这样一个老板就好了。工人们说老板“好”,非常单纯,老板大方就好。那些天工人们跟着张劲龙,不仅工资给得高,而且是当场兑现,干一天给一天,非常爽,工人们虽然辛苦,但只要有钱,辛苦也开心。另外,就是张劲龙关照赵飞跃和林文轩,一定要给工人吃好吃饱。排队现场就有盒饭卖,卖得比平常贵,平常五块十块的,到了抽签现场就变成十块二十块,张劲龙总是要求林文轩买最贵的给工人们吃,并说工人二十四小时顶着,不吃好不行,搞得工人都很感动。所以,这时候张劲龙来万德公司,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对他打招呼,实在太远没有办法直接打招呼的,也远远地露出笑脸并招手致意,张劲龙当然也招手,也微笑,就差没有说“同志们好”了,搞得自己像党和国家领导人来视察一样。   大约是工人们太热情了,相对来说,李德厚的态度倒显得一般了。也难怪,太熟悉了,成老朋友了,还怎么热情?   张劲龙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李德厚问:你帮谁来牵线的?   “什么意思?”张劲龙不明白。   “如果是帮丁怀谷那个老东西,”李德厚说,“不是我不给你老弟的面子,免谈。”   “那是为什么,”张劲龙说,“做生意不能感情用事,既然你要卖工厂,管他买主是谁呢?只要钱是真的就行了。谁给的价钱高就应该卖给谁。”   “话是没错,”李德厚说,“但是我做不到,人跟人不一样,或许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我这个企业才做不下去。”   “那要是我自己买呢?”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说话,看着张劲龙,看得非常认真。   “你不是开玩笑吧?”李德厚问。问得更加认真。   “您老算是我长辈了,”张劲龙说,“我一直尊敬您,平常连小玩笑都不敢跟您开,怎么敢上来就开这么大的玩笑?”   “那么你……”   “你是说资金吧,”张劲龙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给别人什么价,给我什么价。”   李德厚还是有点疑惑,但又不好意思直说。   “这可是一笔大资金呀,”李德厚说,“俗话讲,穷家值万贯,何况我这还是一个工厂呢。”   “这我知道,”张劲龙说,“我听说您跟郑老板在一百五十万和一百八十万之间扯。”   “你都知道了?”李德厚问。   “这是买厂,”张劲龙说,“这么大一个事情,我哪能事先不摸底呢。”   “那是,那是,”李德厚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也就不瞒老弟。工厂是一百五十万,可是我仓库里还有那么多存货呢。这批存货当初的价格至少值一百多万,现在不说当初了,就是成本也花了我五十万,现在我只按三十万给郑老板,不算多吧?”   “这样,”张劲龙说,“我诚心要买,你又成心要卖,刚才你也说了,交情也不能一点不讲,这工厂你给我,三十万的存货我认,但您老看在晚辈的份上,也照顾我一下。”   “说,怎么照顾。”李德厚说。   “总共一百八十万的账我认,”张劲龙说,“但是我现在身上只有一百五十万。”   “行,买给你老弟,一百五十万就一百五十万。”   “不不不,”张劲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好了一百八十万就一百八十万,我是请您在付款方式上照顾一下。我先付您一百二十万,我要留下三十万做流动资金,不然接过来之后转不起来,剩下的六十万容我运转起来后才给您。”   李德厚不说话,在想,这样想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说:“行,不过你也帮我一个小忙。”   “说。”张劲龙说。   “这些工人跟我这么多年了,有些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现在我把工厂卖了,也等于是把他们卖了,实在不忍心,我希望你接手之后,尽量继续留用他们。”   张劲龙自然答应。但是,据后来邓雪丽说,张劲龙帮李德厚的这个忙也不能说是小忙,如果张劲龙当时不答应李德厚的这个条件,那么,李德厚就必须支付工人的遣散费,八十来个工人,每人按三个月工资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张劲龙由此就感悟,李德厚是好人,但他更是商人,人一旦成了商人,就必须把商业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他肯定不是个合格的商人。李德厚已经算不上合格的商人了,尚且如此,那么,那些成功的商人会怎么样呢?   在最后办理手续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因为张劲龙没有深圳户口。按照当时的规定,没有深圳市常住户口的人是不能够做企业法定代表人的。   “没关系,”李德厚说,“我也没有深圳户口,这个企业的法定代表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张劲龙非常吃惊,差点就说“不是你我跟你谈什么”,好在他没有这么说,而仅仅是表示吃惊。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德厚说,“丁氏企业也是这样呀?”   “丁氏企业也是这样?”这下张劲龙更糊涂了,或者说是更加吃惊。   “是的,”李德厚说,“丁氏企业有两个营业执照,一个是丁怀谷的,另一个是他在深圳找了一个替身,如果不这样,那么按照规定,台资企业的产品是不能内销的。以前是全部不能内销,现在宽松一些,可以有一定比例的内销,如果丁怀谷不搞两个营业执照,他怎么做国内的生意?”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毕竟是大事情,张劲龙不放心,找了个借口,把交接日子从上午推到下午。他做得很有分寸,反正还是在当天完成,就像上次他半夜十二点为李德厚验货一样。   中午,张劲龙紧急找到邓雪丽,问明情况。邓雪丽显然是不想有出卖老板的嫌疑,所以很为难。   “这有什么,”张劲龙说,“我并不是想找丁氏企业的麻烦,我只是想知道我这样买李德厚的企业将来会不会有麻烦。”   邓雪丽再三考虑后,说:“将来是不是有麻烦我不敢说,但李德厚告诉你的情况是真的,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主要是政策不合理,外资企业只好这么做,假如你想买李德厚的公司,而仅仅是因为这个事情,那么你尽可放心。”   既然邓雪丽这么说,张劲龙当然就放心了。   下午在正式签定合同的时候,张劲龙才知道,李德厚的万德公司法定代表人就是他的亲儿子,既然是李德厚的亲儿子,张劲龙反而放心不少。   “等你将来有深圳户口了再转过来,”李德厚说,“这一条我们也写到合同里面,免得将来麻烦。”   如此,张劲龙和李德厚在合同上签字,并且当场支付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的支票,张劲龙正式接手万德电器公司,成为真正的企业老板。   考虑到双方的友情,也考虑到平稳过度,甚至还考虑到公司办年审和税务登记的方便,张劲龙邀请李德厚担任公司顾问,李德厚欣然接受。后来的发展证明,张劲龙的做法是有远见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48 48      张劲龙在从丁氏企业辞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这次为难他的不是丁静宜,而是丁怀谷。   丁静宜对张劲龙的印象一直不好,不好的原因是她总觉得张劲龙这个人靠不住,早晚要离开丁氏企业,不是跳槽,就是出去自己做。关于这个问题,她跟舅舅丁怀谷之间还有过一次谈话,也就是上次丁怀谷提拔张劲龙担任业务课长之后,丁静宜找丁怀谷谈的话,谈话的内容是丁静宜对丁怀谷的做法不理解。   “做企业就是做人,”丁怀谷当时开导丁静宜,“张劲龙这次去东北,明明成绩是主要的,你硬说没有成绩,我如果不矫枉过正一点,给点甜头给他,他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   “这关别人什么事情?”丁静宜还是不服。   “做人不光是针对当事人的,”丁怀谷继续开导,“还要做给其他人看。许望桃刚刚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劲龙,如果再走,公司里面的其他员工怎么看?同行们怎么看?客户怎么看?这些问题难道你就不想想。再说你也听见了,邓雪丽完全是以一种赞扬的口气汇报的嘛,如果你否定张劲龙,其实也就是否定邓雪丽,值得吗?”   “您这样做我能理解,”丁静宜说,“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张劲龙在我们丁氏企业干不长。”   “哪个能在丁氏企业做长?”丁怀谷说,“越是能力强的人越是做不长。但是,只要他在丁氏企业干一天,我就要求他真正为丁氏企业做一天,所以,更要对他们好一点。”   “为什么能力强的人都干不长?”丁静宜问。   丁怀谷抿上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也表示无可奈何。   “中国的经济处在高速增长期,”丁怀谷说,“私营经济又是从零开始,私人老板现在一下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眼下正是中国人创业的最好时期,真正有能力的人谁不想趁这个机会自己成为企业主,而给别人打工?”   丁静宜听了,觉得舅舅就是舅舅,看问题比她透彻。后来,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丁静宜还跟邓雪丽聊天,假装无意识地问邓雪丽,张劲龙是不是打算将来自己当老板?她以为邓雪丽会回避这个问题,其实邓雪丽要想回避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她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如果她说不知道,丁静宜难道还要硬逼着她一定要回答?但是,邓雪丽的回答完全出乎丁静宜的意料。   “这还用问嘛,”邓雪丽说,“我要是男人,也会想着自己当老板呀。”   丁静宜当时惊得嘴巴半天没有合上,所以,今天当张劲龙果真提出要辞职的时候,丁静宜一点不吃惊了,好像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也确实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丁怀谷不这么看。丁怀谷说,辞职可以,但是我们已经正式聘任你当业务课长了,按照公司规定,你不能说走就走,从正式提出辞职的时候算起,起码要继续做一个月,让我有个过度才行。   张劲龙承认丁怀谷说的有道理,换上他,也不希望自己企业的员工说走拍屁股就走,特别是当这个员工是公司的业务骨干的时候,更是如此。但是,张劲龙现在刚刚接手了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公司,百废待兴日里万机,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企业不管,继续在丁氏企业做一个月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劲龙只好摊牌,或者说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已经盘下了李德厚的公司,不可能再为丁氏企业服务了,由于事情突然,来不及提前一个月打招呼,还望丁老先生和丁小姐谅解。   张劲龙这样一说,丁怀谷和丁静宜都大吃一惊。关于李德厚要出卖自己公司的事情,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购买万德公司的居然就是张劲龙,就是他丁氏企业的一名新员工。   丁静宜当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竟然认为张劲龙是商业间谍,而不可能是一名刚刚从内地来找工作的打工仔。丁静宜这样想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关于李德厚的万德公司整体出售的价格,大致估计也能估计出来,怎么地也不会小于一百万,如果张劲龙不是商业间谍,不是事先就已经有了钱,故意装成一个打工仔,来丁氏企业打探商业秘密,而像他自己说的,是一个真正的打工仔,并且是刚刚从内地来的打工仔,怎么可能一下子拥有一百多万呢?所以,丁静宜非常气愤,气愤得几乎歇斯底里,仿佛她又一次被一个男人骗了,这时候恨不能上去扇张劲龙几个耳光。   丁怀谷倒比他冷静,问张劲龙的合伙人是谁。   丁怀谷问合伙人是客气的,他真实的意思是问张劲龙的后台老板是谁。   张劲龙说没有什么合伙人,就是他自己。   “说出来,”丁怀谷说,“说出来没关系,别人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   “真的没有,”张劲龙说,“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购买了万德公司,并打算自己好好经营。还望丁先生高抬贵手,在生意上多关照晚辈。不管怎么说,丁氏企业是我的娘家,我不会忘记自己在丁氏企业学到的宝贵经验。”   “这就不对了,”丁怀谷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做都做了,还怕说嘛。说,谁是你的合伙人?”   张劲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中途进来的邓雪丽说话了。   邓雪丽作为总经理助理,可以随时进入丁怀谷的办公室,刚才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丁怀谷在追问张劲龙跟谁合伙的问题,邓雪丽没有说话,悄悄地把一份新产品营销计划放在丁怀谷的桌子上,本来打算放下之后就离开的,这是习惯,凡是遇上丁先生办公室有客人的,或者丁先生正在跟别人谈话的,邓雪丽总是主动回避,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今天是丁怀谷、丁静宜和张劲龙他们三个在里面,以前,每当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要叫上邓雪丽,今天没有叫她,但她正好赶上了,既然赶上了,那么当然就留下来听听。现在听丁怀谷问张劲龙的合伙人到底是谁,张劲龙已经回答没有合伙人了,丁怀谷不信,还在问。为什么这么不相信人呢?邓雪丽想。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了,她要说话了,并且一说话,就语惊四座。   “是我,”邓雪丽说,“如果你们硬逼着问张劲龙的合伙人是谁,那么我只能承认是我。”   张劲龙没有想到邓雪丽在这个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不错,他们已经说好了,邓雪丽也要跟张劲龙过去,过去做他的副手,但是,为了不对丁氏企业造成太大的冲击,或者说为了不对丁怀谷和丁静宜产生太大的刺激,他们商量等张劲龙先辞职之后,邓雪丽过一段时间再另外找一个借口辞职,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邓雪丽现在就这样把事情挑开了说出来了。   丁静宜也没有想到邓雪丽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邓雪丽也是商业间谍?而且他们俩是一伙的?如果这样,那么这个世界也太让人可怕了!   还是丁怀谷比较冷静,丁怀谷这时候非但没有表现出吃惊,而是尽量表现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几乎是微笑着看着邓雪丽,等待着她作出进一步的解释,因为丁怀谷已经听出来,邓雪丽的话并没有说完。   “张劲龙买万德公司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邓雪丽果然继续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他没有什么合伙人,就是他自己买的。丁老伯,丁小姐,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是小瞧别人,更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自己的部下。你们一定认为张劲龙自己不可能有钱买下一个工厂,但是我告诉你们,事实上他就是有钱买下这个工厂。”   “间谍!”丁静宜说,“商业间谍!我早知道他是商业间谍!”   “您又自作聪明,”邓雪丽说,“事实上张劲龙确实是刚刚从内地来,以前连飞机都没有坐过,甚至宾馆也没有住过,但是他现在就是有钱了,而且就是这几天赚的钱。不瞒你们说,这几天我也赚钱了,只是赚的没有他那么多罢了。你们一头埋在丁氏企业里,这几天深圳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关心,新股认购,又诞生了一大批百万富翁,就发生在你们眼前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不相信,还尽把人往坏处想。”   丁怀谷和丁静宜这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突然之间相互不认识了。不仅相互不认识了,而且也不认识邓雪丽了,不认识张劲龙了,甚至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提出辞职是尊重您二位,”邓雪丽的话居然还没有完,“如果不辞职,就这么走,又怎么样?你们总不会认为张劲龙现在还在乎这一个月的工资吧。不错,按照劳动合同,辞职是应该提前一个月申请,但是我们签定劳动合同了了吗?说是正式聘任,至今连个正式的用工合同都没有,算什么正式聘用?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邓雪丽还要说什么,张劲龙赶快制止,因为他发现丁怀谷和丁静宜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丁静宜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血紫,丁怀谷的脸变成了猪肺色,是洗净了的猪肺颜色,苍白,张劲龙只是想离开丁氏企业,去做自己的企业,并不想闹出人命来,所以必须制止邓雪丽。   本来说好是张劲龙先走一步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现在只能两个人一起走了。丁静宜会不会因此把他们想象成一对呢?不管丁静宜是不是这么想的,张劲龙的老婆潘晓珍肯定是这么想了。 《天眼》49 49      尽管张劲龙和林文轩之间已经达成默契,暂时不让湘沅老家的人知道他们在深圳的情况,但是,毕竟是夫妻,自己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张劲龙不可能一点不对潘晓珍透露。   要说,但是又不能全说,张劲龙选择了有分寸地透露。他没有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潘晓珍,只是说他现在自己承包了一个工厂,经济状况比以前好一些了。作为自己经济状况好一些的一个实际标志,张劲龙说要寄几千块钱给潘晓珍,让她给家里装一部电话,这样联系起来方便一点。潘晓珍听张劲龙说要给他寄钱,当然高兴,高兴得把邓雪丽的事情也暂时忘记了。但是,在钱往哪里寄的问题上,两个人却发生了分歧。张劲龙的意思是不想直接寄给潘晓珍,怕冶炼厂的人眼红,所以打算把钱寄给其他人,然后再转给潘晓珍,但潘晓珍的想法恰恰相反,她就希望张劲龙把钱直接寄给她,而且是直接寄到冶炼厂,其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让厂里人知道张劲龙发财了,并且发了财之后还把钱全部寄给老婆。张劲龙不打算在小问题上跟潘晓珍闹别扭,想着反正就几千块钱,无所谓,就直接把钱寄到单位了。   冶炼厂的传达室门口有一块黑板,厂里职工要是有什么挂号信、包裹单或汇款什么的,传达室的师傅就在黑板上写上这个职工的名字,这样,职工上下班的时候,就可以凭自己的工作证去领。潘晓珍的汇款到了之后,自然也不例外,名字被写在黑板上。上班的时候,潘晓珍故意装着没有看见,到了车间,有几个姐妹问她,是不是张劲龙从深圳寄钱来了?潘晓珍还是装着不知道,没有去取,硬是把小黑板当成光荣榜,在厂门口整整挂了一天。到了晚上下班,再装就装不过去了,因为好几个同事一起跟她打招呼,告诉她黑板上有她的名字。潘晓珍只好走过去。过去之后,又说自己的工作证没有带,丢在车间了,明天再拿吧。传达室的师傅认识潘晓珍,特别是张劲龙去了深圳之后,潘晓珍也算是出名了,更加认识,师傅说没关系,你先拿去吧。   “那不行,”潘晓珍说,“还是按照制度办。”   既然潘晓珍自己都说按制度办了,那么当然就是按制度办,于是,“光荣榜”又保留了一天。等潘晓珍把汇款单从传达室里取出来的时候,整个湘沅冶炼厂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张劲龙给潘晓珍寄钱了。   既然整个厂里人都知道了,那么晓珍的妹妹潘晓芹当然不会不知道。潘晓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活了。   潘晓芹也在冶炼厂上班,但是不属于大厂,而是属于小厂。所谓小厂,就是专门为没有考上大学的职工子女安排就业的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工厂,所从事的工作也都是服务性工作,比如潘晓芹,就是在职工食堂做炊事员。这也怪她命不好,等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国家政策已经发生了变化,既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再赶上像她姐姐姐夫那一批大规模招工,所以只能进小厂。小厂当然不如大厂好,企业性质不一样,职工的待遇也不一样。这么说吧,在湘沅冶炼厂,小厂职工跟大厂职工相比,事实上是要低一等的。如此,潘晓芹找对象就发生了困难。首先是小厂的,在冶炼厂本来就低人一等,其次是炊事员,总觉得不如一线工人光荣,好像不是正规军一样。当然,潘晓芹长得还算可以,也不至于找不到对象,但是由于前面两个条件的限制,所以只能找条件相对差一些的。潘晓芹不干。潘晓芹知道自己长得比姐姐漂亮,起码比姐姐年轻,那么,对象的标准当然不能比姐夫差,但比姐夫张劲龙条件好一点的职工肯定不会找大集体性质的炊事员,所以,为了条件不低于姐夫张劲龙,潘晓芹最后找了个解放军。这个解放军战士不嫌弃潘晓芹的大集体身份和炊事员工种。在部队当兵,除了少数能提干的之外,就是“四个轮子一把刀”,炊事员跟汽车兵一样,属于好兵种,羡慕还来不及呢,哪里嫌弃?要说这个解放军战士,条件还真不比张劲龙差,特别是军装一穿,甚至比张劲龙帅,所以,潘晓芹跟他的关系进展顺利,谁知正当他们要谈论结婚的大问题的时候,退伍了,退到湘西农村,不用说,潘晓芹的婚事又没有着落了。所以,潘晓芹当时的处境非常不好。现在听说姐夫在深圳承包了一个工厂,于是就想去,说不定到了深圳,情况会有变化呢。   潘晓芹比姐姐有心计。潘晓芹对晓珍说:姐夫既然承包工厂了,那么就等于是当厂长了,你可更要当心一点。   潘晓芹这样一说,晓珍马上就想到了上次电话里面张劲龙说到的那个邓雪丽。但是,天高皇帝远,能管得着吗?让张劲龙回来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又不能放着好好的国营单位不要,跟着张劲龙跑到深圳去。一家有一个下海就够危险的了,肯定不能两个都没有正式工作。   “要不然这样,”潘晓芹说,“我去。”   “你去?”晓珍问,“去哪里?”   “去深圳呀,”潘晓芹说,“只要我去了深圳,守在姐夫身边,我看哪个狐狸精敢打姐夫的主意。”   “哎呀,我的好妹妹呀!”潘晓珍高兴地叫起来。但转念一想,不行,我这不是害了妹妹吗?   “不行,”潘晓珍说,“你工作怎么办?”   “什么狗屁工作呀,”潘晓芹说,“姐夫连正式工都敢不要,我这个破大集体,还是个伙头军,不如为姐姐牺牲算了。”   晓珍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表示,将来姐姐要是有干的吃,就绝不会让妹妹吃稀的。   接着,姐妹二人细心策划,决定事先不声张,悄悄地去深圳,给张劲龙和那个邓雪丽来一个突然袭击。 《天眼》50 50      张劲龙这时候还真跟邓雪丽在一起。   邓雪丽跟着张劲龙来到万德电器公司之后,自然就成了张劲龙的心腹,有什么事情张劲龙总是第一个跟她商量。并且邓雪丽发现,张劲龙跟她的商量是真商量,不象丁怀谷那么虚假。丁怀谷往往是自己已经有主意,还要跟下面的人“商量”,真实的目的其实是试探下面的忠心不忠心,或者是故意表现对部下的“信任”,以前对许望桃这样,后来对张劲龙也这样,至于对邓雪丽,自然是从头至尾都这样,而张劲龙现在跟邓雪丽是真商量,因为他好多东西还真不如邓雪丽清楚。毕竟,邓雪丽是专门学企业管理的,毕竟,邓雪丽在这个行业做的时间比张劲龙长,毕竟,邓雪丽是真正的深圳人。张劲龙现在就在跟邓雪丽商量。   张劲龙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情,第一是把仓库里的积压电话机处理掉,现在处理,多少还能回笼一些资金,再不处理,就真的成垃圾了。第二是开发新产品,也就是市话通产品,不跟丁氏企业和龙威公司在无绳电话机上争高低,让丁怀谷和许望桃他们打仗,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万德才突然杀出来,把市话通投放市场。   邓雪丽同意张劲龙的看法,但是她说两项工作同样重要,不存在第一第二的问题,现在关键问题是明确分工,双管齐下,并且主动提出由她自己负责积压电话机的处理问题,让张劲龙把全部精力放在市话通的开发上,并且提示:市话通产品的销售方式与无绳电话机完全不一样,要跟电信部门打交道。   其实不用邓雪丽的提示,张劲龙也知道。这时候,他看着邓雪丽,说:“没想到你这么有主见,在丁氏企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呀?”   “那当然,”邓雪丽说,“丁小姐自以为是,还很刻薄,从骨子里并没有瞧得起我们大陆人,丁老先生表面上好一些,本质一样,对我们总是不信任。既然不信任我们,甚至看不起我们,谁能真心为他们效力?”   “好!”张劲龙说,“李德厚的这批积压产品要了我三十万的价,现在我全部交给你,我也只要三十万,多的钱归你自己。”   “当真?”邓雪丽问。   “当然当真。”张劲龙说。   “空口无凭,立字据。”邓雪丽说。   张劲龙笑,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邓雪丽说,“你不立字据,我怎么敢投入?”   “你还要投入?”张劲龙不解。   “怎么能不投入呢?”邓雪丽说,“出差不花钱?打广告不花钱?请人不给工钱?拉关系不花钱?”   张劲龙一听,才发现邓雪丽到底是专门学企业管理的,懂的其实并不比他少,再想到立字据肯定没有坏处,就照办了。   邓雪丽拿到字据后,马上就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转包,二是北上。转包是面向全公司八十多工人的。虽然是积压产品,但是电子大厦里面零售价还是卖到三十块钱一个,邓雪丽转包给工人的价钱是每个十五块钱,让他们各显神通,可以向商场推销,也可以直接拿到各小区门口直接向千家万户的家庭主妇兜售。邓雪丽了解了,自从深圳实行第二部电话免初装费之后,很多人家是两部电话,即使一部电话,也往往接一个分机,卧室一个,客厅一个,甚至还有在厕所里面接一个分机的,免得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办法接电话。邓血丽甚至还算过账,如果十五块钱一个,全部积压产品能卖五十万,何乐不为?至于北上,就是她自己上东北,找沈老大。她不相信沈老大一点不给她面子,她不相信十五块钱一个电话机沈老大都不要。   邓雪丽的计划实施之后,深圳的各个住宅小区门口马上就有了直接向家庭主妇兜售电话机的人,兜售价格是二十块钱一个,比商店便宜,并且包接分机,所以生意兴隆。不用说,这些人全部是万德电器厂的工人。   张劲龙对邓雪丽的工作非常满意,特别是转包,不仅能解决积压产品,而且还节省了人工开支,工人们在大街小巷买电话机赚了钱,自然就不会再要求发工资了。张劲龙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好帮手。   正当张劲龙感到庆幸之时,潘晓芹来了,而且是悄悄地来的,像鬼子进村,事先张劲龙一点都不知道。 《天眼》51 51      按照姐妹两个人的策划,潘晓芹这次来深圳没有直接去找张劲龙,而是先找到林文轩。   林文轩的餐厅已经开张,开张之前,将原来的粤西酒楼换了一个名称,改叫“湘江餐馆”,算是不忘本吧。张劲龙说这个名字起得好,冲着这个名字,他会经常来的。赵飞跃也觉得不错,至少比以前的粤西酒楼好,粤代表广东,而广东人不善喝酒,所以这两个字搭配在一起本来就荒唐。而林文轩自己则说,他没有想那么多,就想到自己是湖南人,而湘江是湖南的母亲河,再说湘江这两个字本身还能听得过去,所以就这么叫了。张劲龙建议,既然叫湘江餐馆,那么就应当专门做湖南菜。赵飞跃说中国的八大菜系当中没有湖南菜。张劲龙说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嘛。赵飞跃说难,因为湖南菜与川菜和湖北菜很接近,很难再形成独立的菜系。张劲龙说不一定,现在老百姓已经把毛主席当成了圣人,电影上说毛主席喜欢吃红烧肉,于是就有人把“毛氏红烧肉”定义为一道菜,这道菜总不能算川菜或湖北菜吧?张劲龙这样一说,林文轩就有了灵感,说干脆我们就围绕着毛主席喜欢吃的菜来设计自己的菜谱,并且把整个餐馆的墙壁上挂毛主席各个历史时期的各种照片。张劲龙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并且建议林文轩不要说自己是湘沅人,就说自己是韶山人,反正口音差不多,外人听不出来,能听出来的就是老乡,不会戳别的。赵飞跃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有文化内涵,说还可以把股市上的朋友带来吃饭,关照林文轩的生意。   有钱好办事,林文轩装修餐馆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一个崭新的“湘江餐馆”就算是正式开张了。一进门就是一幅毛主席夹着《湘江评论》的巨幅画像,仿佛毛主席手上那个“湘江”就是本餐馆的“湘江”,倒也颇具特色。   开张的时候,张劲龙、赵飞跃、邓雪丽还有林文轩以前保安队的那些哥们自然前来祝贺。按照规矩,来宾都封了红包,只有张劲龙和赵飞跃没有封,太熟悉了,反而不好意思封红包了。不过,他们花得钱不比别人少,因为他们送了花篮,而且入乡随俗,学着当地广东人的习惯,为林文轩请了财神。财神和毛主席的画像放在一起,也算是本餐馆的特色之一吧。   喝庆祝酒的时候,张劲龙突然说:你这个餐馆缺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林文轩问。   “你怎么不早说,”赵飞跃说,“早说我们替他补上嘛。”   赵飞跃说的是实话,因为开张之前他们很想为林文轩的餐馆破费一点,可惜想了半天,除了花篮和财神之外,再没有想出别的好东西,现在已经开张了,张劲龙又说他发现餐馆少了东西,赵飞跃当然惋惜。   见赵飞跃这么认真,张劲龙笑起来。说:“缺老板娘,你给他补上呀!”   大家听了,自然哄堂大笑,并要求赵飞跃罚酒三杯。   托毛主席和财神爷的福,湘江餐馆开张之后果然生意兴隆,但一个星期下来,一盘算,赢利不如预算得好。赵飞跃正好来吃饭,林文轩把疑虑说给他听。   “出在厨房里,”赵飞跃说,“收银和采购这两个环节你抓了,但是厨房你没有管,所以漏洞就出在这里。”   “那怎么办?”林文轩说,“我不能分身呀,再说厨房我实在不懂,用了多少油和肉,甚至烧了多少液化气,边角料怎么掌握到什么程度,我一概不知。”   赵飞跃摇摇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正在这个时候,潘晓芹来了。后来林文轩对张劲龙和赵飞跃说,潘晓芹是老天爷派来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52 52      潘晓芹一来湘江餐馆,首先就闹了一个笑话。她说她要找林文轩,迎宾告诉她,我们老板不在,刚刚出去了。潘晓芹说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林文轩。迎宾说是啊,我们老板刚刚出去了,去火车站取货了。潘晓芹又说,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林文轩!两个迎宾互相看看,竟然怀疑潘晓芹神经有问题。正在这个时候,林文轩回来了。   林文轩是从火车站取新米回来。林文轩认为餐馆首先是吃饭的地方,所以米一定要好,而深圳的餐馆,最好的米就是泰国产的香米,湘江餐馆一开始用的就是泰国香米。林文轩认为,再贵的米也只占了餐馆极小的一点成本,但给客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所以,在用米的问题上,一定要舍得花钱。但是,吃了两天,林文轩发现所谓的泰国香米只是看上去好看,吃起来味道并不怎么样,没有米的味道。他怕是自己的口味问题,还专门请教了赵飞跃,赵飞跃说是的,泰国一年三季稻,哪能长出好米?于是,林文轩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泰国香米确实不怎么样。那么,用什么米替代它呢?林文轩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家乡新上市的新米味道最好。小时候,每年新米上市的时候,乡下的亲戚都要送新米来让他们全家尝鲜,味道好极了。既然叫“湘江餐馆”,干吗不用家乡的新米呢?林文轩特意给家乡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让他托运两百斤新米来,如果好,再追加。今天上午提货单刚刚到,林文轩想今天中午就让客人吃湘沅的新米,所以刚才就去了火车站,没想到一回来,正好就碰上了潘晓芹。   “潘晓芹!你怎么来了?!”林文轩又惊又喜。   “我怎么就不能来?”潘晓芹说,“深圳是你家开的呀。”   “哪里哪里,”林文轩说,“欢迎还来不及呢。”   林文轩和潘晓芹这样说着,店里的服务员和厨房的师傅们已经张罗着从出租车尾箱当中把新米扛进来。由于是在老板面前,所以这些人干得十分卖力,经过林文轩面前的时候,还故意摆出吃力的样子,脸涨得通红。   “好啊林文轩,”潘晓芹说,“你真的当老板了呀。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连你妈妈都不知道。”   “什么老板,”林文轩说,“小本生意,不像你姐夫。”   “我姐夫怎么了?”潘晓芹问。   “你姐夫他……哎,张劲龙知道你来了吗?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张劲龙呢?”   “别打岔,”潘晓芹说,“说,我姐夫怎么了?”   “你姐夫……他生意比我大。”林文轩说。   “听说他承包了工厂?”潘晓芹问。   “承包工厂?啊,哈,是啊,是啊,是承包工厂。”   俩人吃饭的时候,林文轩对潘晓芹说了心里话:他们的生意刚刚起步,都不想让冶炼厂的人知道,还望潘晓芹回去的时候一定嘴下留情,保密。   “我不打算回去了。”潘晓芹说。   “不回去了?”林文轩问。   “怎么?”潘晓芹说,“只允许你们来深圳,不允许我们来深圳?”   “不是不是,”林文轩说,“只是有点突然。要是早知道你来,我们也好去车站接你呀。”   “这话还中听。”潘晓芹笑了。   “对呀,”林文轩说,“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跑过来?搞突然袭击呀?”   林文轩这样一说,潘晓芹就不笑了,就把她姐姐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多余,”林文轩说,“纯粹是多余。别说张劲龙跟那个邓雪丽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靠你来能看得住?”   “这我知道,”潘晓芹说,“其实我也没有打算看住他们,是我自己想来深圳。”   “你也想来深圳?”林文轩问。   “怎么,不能想呀?”潘晓芹说。   “那倒不是,”林文轩说,“我跟张劲龙当初是被逼得没办法,你在厂里做得好好的,怎么也想来深圳?”   “什么好好的呀,”潘晓芹说,“伙头军,低人一等,受的气还少呀。”   “伙头军?对,你在食堂做炊事员。……那好啊!你找到工作没有?我这里正好缺个管厨房的。”林文轩禁不住叫起来。但是,马上就压低了声音,怕厨房那边听见。然后,他就一直这样压着嗓音跟潘晓芹说了很多。说得潘晓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十分严肃,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潘晓芹答应在湘江餐馆帮着林文轩管厨房,包吃包住,每月的工资一千元,干一年等于在冶炼厂干半年了。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53 53      邓雪丽对自己的自信没有错。她只身到了沈阳,见到沈老大,没有喊沈老板,也没有称沈老大,而是直接喊沈大哥。   沈老大是北方汉子,平常见识的也就是跟他差不多的大大咧咧的女人,而且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就喜欢大大咧咧的女人,爽快,不像南方女人,黏糊,没想到今天被邓雪丽两声大哥一喊,晕了,于是他才发现,黏糊有黏糊的好处,甜,细腻,更有女人味道。   “啥事?”沈老大说,“只要大哥能帮上的。”   邓雪丽不说话,笑,看着沈老大笑,仿佛她这么大老远来就是专门对沈老大笑的。说实话,如果换上张劲龙,沈老大肯定是发火了,会说:大老爷们笑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但是,今天在他面前笑的不是张劲龙,是邓雪丽,同样还是笑,同样还是对着沈老大笑,在沈老大看起来,完全不是一码事了。   “什么瞒不住大哥,”邓雪丽说,“真是有事来求大哥了。”   “说,什么事。”沈老大说。   邓雪丽就把张劲龙已经离开丁氏企业,自己买下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厂,她也跟着过去了,并且现在承包销售积压电话机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说得很仔细,连李德厚作价三十万给张劲龙,而张劲龙又作价三十万承包给她的事情也说了。   “我也不想赚钱了,”邓雪丽说,“只要能收回三十万,我也就算交差了,也算是帮张劲龙的忙了。”   “这么多货全给我?”沈老大问。   “不是,”邓雪丽说,“我按十五块一个批发给本厂的工人,让按他们按二十块一个在住宅小区门口兜售。”   “那能卖多少?”沈老大说。   “卖一个是一个。”邓雪丽说。   “好,”沈老大说,“就按你讲的,卖一个算一个。你马上让他们发一万个过来,我不赚你的钱,白帮忙,但我现在不给你钱,卖完了再结算。”   邓雪丽想了想,发觉这个沈老大看起来很爽,其实很精,不给钱先拿货,说起来是白帮忙,卖不掉自然是什么忙也没有帮,卖掉了,到底卖多少钱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不行,”邓雪丽说,“大哥要是说白帮忙,那就等于说是不帮忙了。”   这下该沈老大笑了。   “人小鬼大,”沈老大说,“依你,你说怎么做?”   “我按十五块一个给你,”邓雪丽说,“你买多少我不管。”   沈老大眨巴眨巴眼,又拿计算器按了半天,说不行。   “那就十二块钱一个,”邓雪丽说,“要现钱,不是一万台,是两万台。”   邓雪丽虽然没有按计算器,但心里也在打算盘,深圳那边回收十万块钱还是有把握的,只要沈老大这边能回二十万, 也就差不多了。   沈老大又是在计算器上一阵乱按,并不真是希望得到什么数据,而是把计算器当成道具,说服对手的道具。   “十二块一个没问题,”沈老大说,“但是付现金不行。”   邓雪丽没说话,看着沈老大,把眼睛眯成月牙状。   “最多只能付给你一半。”沈老大说。   “二十二万,”邓雪丽说,“留两万做底。”   “十五。”沈老大说。   “二十二。”邓雪丽说。而且说的时候依然那么笑,是沈老大很少见到的那种只有南方女人才能有的那种笑。   “十六,再不能多了,能不能买出去还两说呢。”   “二十一,再不能少了,深圳还买三十一个呢。”   “好了好了,”沈老大说,“算我心软,一口数,十八万,不行就别怪我不帮忙了。”   “两万个十八万?九块钱一个?”邓雪丽问。这样问着,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等消失完了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   “哎哎哎,别哭,别哭,你哭什么,我的姑奶奶,好好好,就按你说的,二十万,你发货吧,要快,空运,今天就发。”   李德厚留给张劲龙的货差不多就三万多一点,虽然最后也没有全部卖掉,但三十万资金还是回来了。工人们差不多卖出去十万,沈老大这边回来二十万。不知道是邓雪丽个人魅力的缘故,还是她的魅力发挥到什么程度的缘故,或者是沈老大本来就是守信用的人,最后沈老大虽然口口声声说这单生意做赔了,但余款四万还是给了邓雪丽,按照张劲龙和邓雪丽当初立的字据,这四万余款就是邓雪丽个人的劳动所得。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这四万块钱是笑来的,哭来的,不容易。 天眼54 54      林文轩把潘晓芹安顿好之后,觉得这个事情怎么都应该告诉张劲龙,但是如果不事先跟潘晓芹商量好,也不妥当。   说实话,林文轩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他和潘晓芹之间可能会向那方面发展了,如果不是,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找个空挡,给张劲龙打电话,通风报信。   林文轩这时候找潘晓芹商量。   “你应该给你姐夫打个电话吧?”林文轩问。   “啊,对呀,你给她打电话吧。”潘晓芹说。潘晓芹正在查看厨房用品,所以回答的声音比较大。   “那我怎么对他说?”林文轩问。   潘晓芹出来,来到一个相对静一点的角落。   “说是你请我来的?”潘晓芹问。   林文轩笑了。笑着摇摇头,说不好。   “怎么不好?”潘晓芹问。   “还是要说实话,”林文轩说,“就是你不说,将来你姐姐也肯定要说。到时候张劲龙以为我们俩合起来骗他,不是不好吗?”   “那倒是,”潘晓芹说,“我现在怎么跟我姐姐说呢?说我没有去监视我姐夫,跑到这里监视你了?”   潘晓芹这样一说,就真是讲笑话了,林文轩也被她逗笑起来。其实林文轩是不怎么爱笑的人,但自从潘晓芹来了之后,他好像一直都是在笑。   “先不管你姐姐那边,”林文轩说,“你姐姐那边过两天解释也没关系,先考虑怎么跟张劲龙说。”   “照直说,就说我来了,先到你这里来了。”   “那么他要是问呢?”   “问什么?你这里离火车站近,所以我就先来了。”   林文轩发现,这还真是个说法。不管那么多了,先这么说吧。   林文轩立刻就给张劲龙打了电话,告诉他,潘晓芹来了。   “晓芹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张劲龙问。问的声音也蛮响,好像正在车间里。   “刚来。”林文轩回答。回答的声音蛮小,像说谎。其实也真是说谎,因为潘晓芹并不是“刚来”的,已经吃了一顿中饭并开始工作了。   “她现在在哪里?”张劲龙仍然扯着嗓子问。   “在我这里,”林文轩说,“湘江餐馆。”   “啊,那好,那就麻烦你了,我现在过不来,晚上才能过来。你给赵飞跃打一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吧。”林文轩说。   像这样不具体说明晚上在哪里吃饭,那么肯定就是在林文轩的湘江餐馆。正好,林文轩想,可以吃家乡的新米。   但是,那天的晚饭他们差点没有吃成,因为正当林文轩和潘晓芹给张劲龙打电话的时候,厨房的两个师傅带上两个配菜的已经在策划造反了。   “我们不做了。”大师傅说。   “不做了?”林文轩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大师傅说,“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   “那不行,”林文轩说,“哪能说走就走的?起码你得提前两天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呀。你们这样突然撂挑子,不是存心让我为难?”   大师傅不说话,但满脸的不服气。   “说的倒好听,”二师傅说,“你都另请师傅来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误会了,”林文轩说,“误会了。她不是我请来的师傅,她是我好朋友的小姨子。就是那个张老板,你们见过,她是张老板的小姨子。”   两个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潘晓芹。   “那也一样,”大师傅说,“反正是来当大师傅的。”   “不是当大师傅,”林文轩继续解释,“是管厨房。”   “还是一样。”大师傅说。   林文轩还要解释,大哥大响了,大哥大比人的面子大,先接大哥大。   是张劲龙打来的。   “不好意思,”张劲龙说,“刚才正在扯皮。潘晓芹来了?”   林文轩看看潘晓芹,先吸一口气,说:“是啊,来了。这不,搞的厨房师傅还闹情绪。”   “厨房师傅闹什么情绪?”张劲龙不明白。   林文轩不说话,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最后把手机递给潘晓芹。   潘晓芹显然是没有用过大哥大,在接过来的时候还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去了,并且知道放到耳朵上。   “张哥。”潘晓芹说。   “真是你呀!”张劲龙说,“你怎么来了呀?你姐姐知道你来了吗?怎么事先也不打个电话?”   潘晓芹边听边往门口走。站在湘江餐馆门口,停下,把情况简单地说了,“简单”到是因为她不想在冶炼厂那个大集体当炊司员了,想来深圳闯闯。   张劲龙愣了一下,说也好,然后又说正好。   “对呀,”张劲龙说,“正好林文轩开了个饭店,你过来正好可以帮他,正好还……”   张劲龙笑起来。   张劲龙一笑,潘晓芹脸红了,好在隔着电话,看不见。   潘晓芹显然已经把姐姐晓珍交代的任务抛到了脑后,现在跟张劲龙说起这里师傅要辞职的事情。   张劲龙听了后,说要当机立断,厨房里的活不是闹着玩的,既然他们已经有这种想法,干脆马上让他们走。   “那么晚上的生意怎么办?”潘晓芹担心。   “大不了就停业一天。”张劲龙说。   “这事要跟文轩说吧?”潘晓芹还是担心。   “行,”张劲龙说,“你把电话给他。”   潘晓芹回到店里,把大哥大交给林文轩,并且示意他出去接。   张劲龙把意思对林文轩说了,并说他马上过来。   听了张劲龙的话,林文轩顿时有了底气,马上拿出老板的派头来,让两个大厨和两个配菜的立刻走人,当场炒鱿鱼。那一刻,林文轩感觉特别的爽,特别是当着潘晓芹的面,这种爽又翻了好几倍。原来炒人这么爽呀,难怪当老板喜欢炒人。张劲龙说得对,林文轩想,大不了就停业一晚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那天湘江餐馆其实并没有停业。那天林文轩前脚把几个师傅炒掉,张劲龙随后就带了两个人过来。带的两个人来的目的不是帮着林文轩打架的,而是帮着林文轩做饭的。那天放下电话后,张劲龙立刻就问工人当中有没有会做饭的,一问,居然很多人都说会,于是张劲龙就挑选了两个跟他一起来。当天晚上,潘晓芹主勺,张劲龙带来的两个师傅帮忙,加上林文轩和张劲龙也在旁边当下手,居然没有耽误晚上的营业。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天眼55 55      邓雪丽处理存货的资金回来后,张劲龙一分钱都没有留,立即把这三十万全部还给李德厚。李德厚不要,说你现在刚刚起步,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先用。   “不行,”张劲龙说,“当初说好的,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你现在算是‘有钱’吗?”李德厚说,“这钱不能算你的进账,等你有进账再说。”   张劲龙坚持要给,说这存货本来就是你的,我现在既然已经帮你销出去了,当然应该把钱给你。   “好,”李德厚说,“好!你跟丁怀谷那老东西确实不是一种人,这个厂卖给你算是找到好婆家了。本来我这个顾问是打算挂名的,现在我打算真帮你做点事情。”   说到做到,李德厚立刻就帮着张劲龙联系了机芯供货商。也幸亏如此,不然张劲龙麻烦大了。原来,张劲龙的老东家丁怀谷比他想象得鬼,本来按照张劲龙和邓雪丽的计划,不参与无绳电话机的竞争,让丁怀谷和许望桃打,张劲龙坐山观虎斗,等丁氏企业和龙威公司两败俱伤了,万德电器才突然杀出来,一下子把市话通铺天盖地抛向市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丁怀谷是老生姜,他一面跟龙威公司为争夺无绳电话机的市场斗智斗勇,打得不可开交,另一方面却神不知鬼不觉把手伸向了市话通,并且已经抢在张劲龙之前跟机芯供货商签订了合同,如果不是李德厚及时出面,张劲龙恐怕被丁怀谷卖了还不知道。   与丁怀谷签订合同的供货商叫周献林,也是湖南人,湖南汨罗人,本来是地道的中国人,现在却是香港身份,但香港话并没有说好,在香港人面前不敢说,在大陆人面前敢说,所以就养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习惯,在香港人面前说普通话,在大陆人面前说香港话,至少是变了味的香港普通话。不要看周献林香港话说得不好,但是文化素质比一般的香港商人高,一般的香港商人,即便是大学毕业,那个大学跟周献林上的大学也不能同日而语。周献林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大陆中国整整十年才有他们那一批,竞争难度自然不一样,假如说现在的大学生是从一年的毕业生中挑选的精英的话,那么周献林他们那一届就是从十年毕业生中挑选的精英,所以,周献林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是后来去香港的,但做生意有远见,善于审时度事,把握大局,所以发展很快,现在是香港和深圳地区做电话机机芯的大哥大。不用说,周献林跟丁怀谷和李德厚都是老熟人了,但是跟张劲龙并不熟悉,现在经李德厚一介绍,加上又是同乡,自然跟张劲龙一见如故,也不说什么香港话和香港普通话了,俩人直接说起了湖南话,把吃说成“掐”,把没有说成“冒”。   周献林告诉张劲龙:你遇到了好人。这个李德厚就是好人。心肠好,心软,不害人。但是好人不一定是好商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心软的人反而做不了生意。   “所以,”周献林说,“他把工厂卖给你是对的。”   周献林说得对,李德厚确实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就是好商人。这个话如果反过来说,好商人是不是就不是好人呢?张劲龙想问,但是不好问,因为他自己现在就是商人,而眼前这个同乡老大哥周献林也是商人,并且显然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成功的商人当然也可以说是好商人,如果说好商人不是好人,那么不等于骂他吗?所以,张劲龙没有问。其实也不用问了,周献林马上就把自己商人的一面表现出来。   “不是我不帮你,”周献林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既然我已经跟丁怀谷签订合同了,按照协议和商业规矩,我就不能再跟你签合同,否则,我们俩在江湖上都冒得混。”   既然周献林这样说,张劲龙就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张劲龙非常失望,不是对周献林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对自己工厂的前途失望,并且很快把这种失望变成几乎绝望。他已经把全部希望押宝在市话通上,如果没有机芯,那么市话通就是一个空壳,好比热水瓶没有胆,再漂亮也是空的,换句话说,他的一切计划都是空的。而如果不能拿出市话通,他的工厂就是一部吃钱的老虎机,第一个月工人靠推销积压的电话机,算是顶过来了,没有给他找麻烦,如今积压的产品也基本销售完了,即使再榨,也榨不出八十名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不仅是工资,工厂只要存在一天,每天都有七七八八说不清楚的开支,而张劲龙手中这几十万,是经不起几个月折腾的。   张劲龙甚至后悔了,后悔当初并没有考虑周全就仓促地买下了李德厚的工厂。本以为拣了一个便宜货,现在才理解李德厚为什么这么急着出卖它了。工厂如果不出产品,就等于家里养了一个吸毒鬼。   张劲龙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老板不是那么好当的了。其中最难的,就是当老板必须作假,明*里痛苦得流血,脸上却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明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却要强打精神装作神采奕奕,好像刚刚中了六合彩一样。   苦啊!   张劲龙心里的苦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两个人,一个是李德厚,另一个就是邓雪丽。李德厚自不必说了,工厂好比是他自己养的亲儿子,太了解了。工厂一天要支出多少钱李德厚知道,周献林已经跟丁怀谷签订了机芯供应合同李德厚也了解,所以,张劲龙此时心里的苦李德厚不用想也就清楚。他也有点后悔,后悔把工厂卖给了张劲龙,本来是想帮张劲龙的,没想到现在是害他了,李德厚心里好像是做了亏心事情一般。但是,后悔也不顶用,工厂已经卖了,不能再收回来,现在惟一能弥补的,就是帮着张劲龙尽快走出困境。李德厚正在努力。   邓雪丽是凭女人的直觉感觉出来的。邓雪丽发现,最近张劲龙见到她就笑,但明显是强行挤出来的笑,常常是笑头不笑尾。明明是笑的,但是只要脸一背过去,马上就比哭还难看。邓雪丽相信,张劲龙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事。邓雪丽问了两次,张劲龙打岔,没有问出来。难道是他老婆那边的事情?邓雪丽想。关于张劲龙老婆那边的事情,虽然没有任何人对她说,但邓雪丽多少还是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的。因为邓雪丽现在跟林文轩和赵飞跃他们也算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了,经常来往,上次去林文轩的湘江餐馆吃饭,发现大师傅换了,换成一个女的,一打听,知道是潘晓芹,张劲龙的小姨子,按照常理,既然是张劲龙的小姨子,那么就应当介绍邓雪丽认识一下,但是没有,不但没有,他们好像还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不正常。再后来,邓雪丽自己主动跟潘晓芹打招呼,还招致潘晓芹冷眼,于是,邓雪丽多少有点察觉。   邓雪丽决定找张劲龙好好谈谈。   “我觉得您应该把感情上的事情放一放,”邓雪丽说,“先把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好。”   “对,”张劲龙说,“是这样的。”   邓雪丽脸红了一下,问:“是不是与我有关?”   张劲龙茫然了,不知道这事跟邓雪丽有什么关系。   “没有,”张劲龙说,“绝对没有。”   “真的?”邓雪丽问。邓雪丽在这样问的时候,脸是朝下的,但是眼睛却盯着张劲龙,如此,眼光就有点暧昧。可惜张劲龙心里想着机芯的事情,没有在意。   “真的。”张劲龙说。   “那么潘晓芹怎么对我有敌意?”邓雪丽问。   “潘晓芹对你有敌意?”张劲龙问,“怎么会呢?啊,是啊,她是对你……”   张劲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是不是你老婆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邓雪丽问。   “啊,不是。是。她就是这样,没文化,还小心眼。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倒没有往心里去,”邓雪丽说,“倒是你自己,一天到晚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叫人担心。”   “我魂不守舍?啊,是吧。没有。真的没有。”   “还说没有,”邓雪丽说,“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这些天你老是走神,你自己不知道?”   张劲龙张着嘴,看着邓雪丽,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搞企业不容易,”邓雪丽开始开导张劲龙,“既然你已经选择这个职业,就要对自己负责,对企业负责,对员工负责。你现在这样因为自己感情上一点点波折,就把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我?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嗨,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张劲龙说。   这下该邓雪丽不说话了。把头抬起来,正眼看着张劲龙,等待他的解释。   张劲龙经不起这样的眼神,说了。把周献林已经跟丁怀谷签订合同的事情说了。   张劲龙说完,邓雪丽半天没有做声。   “看来是我们小瞧丁怀谷了。”邓雪丽说。   “就是。”张劲龙说。   “你应该早跟我商量呀。”邓雪丽又说。   “是的,”张劲龙说,“天天想着要跟你商量,但是想也知道你没有什么好办法,白让你跟着操心,何苦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办法?”邓雪丽说,“上次处理那批积压货,还不是本小姐的功劳?”   “那是,”张劲龙说,“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周老板跟丁先生签订了合同,就一定不能跟我们再签了吗?不会吧?是不是他想抬高价格?”邓雪丽问。   “这个我也想过了,”张劲龙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问题不在这里,即使周老板现在跟我们也签订一个合同,我们和丁怀谷一起上马市话通,凭实力,凭销售能力,凭市场的关系,我们哪一条也比不上丁氏企业,到时候还是玩不过他,说不定赔得更惨。所以,我们要想斗过丁老板,惟一的办法就是在时间上抢先,用时间换空间,本来我们就是这么想的,现在不但没有抢先成功,却反而被他先签了合同,我能有好心情吗?”   张劲龙说着,几乎要哭了。   本书更多精彩内容请点击:   天眼(独家全本)   连载地址:http://vip.book.sina.com.cn/book/index_88332.html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 -------------------------------------------------------------- 书籍名称:高位出局 作者:丁力 本书籍由网友“momotea”上传 日期:2010/3/5 13:57:52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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